辗转一夜，傅行空昨晚没有睡好。
一大清早，阿喜蹲在草棚前，一脸狐疑地盯住他，看得人发毛。
傅行空精神不济，耐着性子等他说话，谁知这小孩儿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竟神来一句：
“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让小姐不高兴了？”
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傅行空都有点心虚了，但其实他自己都还不太确定，只能谨慎地回：“呃，好像是？”
好像是？那就是了！
阿喜顿时声音拔高：“你惹小姐生气了？你为什么要惹小姐生气？小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惹她生气！”
昨天后来他回去越想越不对劲，什么惹人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人是谁？除了陪他去酒楼听书，这人终日就窝在青板巷，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能见到几个人？还能惹谁生气？除了小姐简直不作他想。
阿喜气哼哼地瞪起眼睛，那表情仿佛就在看一个负心汉，但天可怜见的，傅行空真是冤枉啊，他甚至还没够到当负心汉的资格，中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他是真的很迷茫！
面前小孩儿满脸控诉，他看在眼里，一时百口莫辩。
但阿喜这边兴师问罪也是理直气壮极了，在他看来，小姐对乞丐大哥真是千好万好，带他回家，给他治病，他不肯住园里，就让人在巷子里给他搭小棚，每次出门都会嘱咐他们要照顾他，回来还会给他带喜欢的酒……
他觉得小姐肯定是对乞丐大哥有好感的，要不然非亲非故的，怎么能这么上心。
可是乞丐大哥呢？
阿喜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一种可能，万一乞丐大哥不喜欢小姐呢？
虽然他一直坚信不管是谁，喜欢小姐都是理所当然的，小姐那么好，她会喜欢谁那是谁的荣幸，谁能不喜欢她？但就万一呢，万一乞丐大哥就是不喜欢小姐呢？
毕竟这人从来也没说过，行动上更没表示过，寻常都只是小姐在对他好！
这么一想，阿喜岂能不为自家小姐抱不平，他近来故事听多了，满眼都是画面，一想到小姐可能被拒绝了还要强撑，他几乎要吸起鼻子来：“小姐肯定伤心死了！”
他进度拉得飞快，傅行空陡然一惊，不是才在生气吗？怎么忽然就到伤心的地步了？
他连忙拉着小孩儿细细询问，结果听人说是昨天曾经去找关钰求过一件事，但被她态度强硬地一口回绝了。
阿喜跟着自家小姐好几年了，知道她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不容置疑，但自从乞丐大哥来后，她就变了许多，他真的好久没见她那样严肃的样子，一时有被吓到。
现在想来，恐怕是小姐本来就在难过，他还正好不懂事地去烦她，她才更生气了吧。
傅行空听罢，简直哭笑不得，他可不觉得玉姑娘是那等会胡乱迁怒的人。
不过这事儿确实有些奇怪，阿喜虽是小厮，但关钰实际上是拿他当弟弟一样纵着，小孩儿也本性乖巧，看着调皮其实很懂规矩，所以但凡他鼓起勇气主动提了，关钰少有不答应的。
傅行空难免好奇：“你问了她什么？”
阿喜神色恹恹：“我说想告两天假，和你去望山看看。”
傅行空于是想起来，也就前几天阿喜问他如果要出去玩，他肯不肯陪他一起，他那时只当是跟去酒楼听说书一样四处转转，便随口答应了，结果他是想去望山？
望山是云州东南部最大的山脉，出了黎城一直往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约莫也才能看到最外围的山脚。
傅行空莫名其妙：“你为什么想去望山？”
要说秋日登高，黎城附近也有几处小山，根本不必舍近求远，傅行空能理解关钰的态度了，换了他也不会同意的，因为望山很危险，人间十二州，为人所知的共有三十六处大秘境，其中一处就在望山之中。
结果阿喜还真就是冲着秘境才想去的：“我听小伍哥说，那些江湖人都在传，下一个会开的秘境说不定就在望山，正好黎城离得近嘛，我就想去看看。”
他去酒楼次数多了，又是人小嘴甜，很快就跟几个跑堂的混熟了，听他们讲江湖消息，比听说书的故事还有意思！
江湖上最近可热闹了，听闻近一年里各州的秘境都接连开界了，几乎全江湖的人都在到处跑，有的为了找幽王墓，有的单纯想去开开眼，还有富贵人家携家带眷游山玩水的，因为秘境常年与世隔绝，难得开放后，景色都别有一番意境。
大家都在争相打赌下一个开界的秘境会在哪里，听说现在三十六处大秘境中只剩五个没开了，云州的望山正是其中之一。
各州的秘境都开了？傅行空惊讶，自从上次听了一番“天下第一剑”的故事后，他就不是很愿意再去了，恰好阿喜在酒楼左右逢源也有了好几个熟人，他后来便干脆在对面茶铺等他，对于这些江湖消息，知道的反而不如他多。
“要是小姐出门肯带我该多好啊。”阿喜自从知道了天底下还有“秘境”这种神秘的地方，一直满怀向往：
“听说渠州的秘境也刚开呢，小姐最近从那里回来，说不定还刚好路过……”
这小孩儿还在沉浸式碎碎念，完全没发现他面前的人忽然变了脸色。
——听说渠州的秘境也刚开呢，小姐最近从那里回来……
他定在原地，脑中闪过某种突如其来的猜测，禁不住眉心一跳，更想起很久之前在酒楼里曾听见过的几句闲话。
——我年前从柳州走货，就听闻柳州有秘境开了……
——延州也有秘境破界了，前阵子我跟朋友途经延州……
——崇州秘境的界封这两天好像也开了……
黄藤酒，燎酒，松烟窖……
柳州，延州，崇州……
然后最近一次的是，渠州。
某些细节被串联起的这一刹那，一种令人惊惧的陌生感陡然击中了他。
自始至终玉园的一切都很真实，只有玉姑娘始终是飘渺的，但他从前不在意，只因他自己也是一身麻烦，是他主动选择的驻足而望。
可是如今想来，他确实对她一无所知。
他虽自诩倾心，可她究竟是什么人，他竟半点也说不上来，名字，面容，来历，过往，喜好，目的，行踪……一条又一条，皆是云遮雾绕，扑朔迷离。
昨夜在廊亭她语气淡漠，他便已经觉得她离他甚远，而此刻他更加惊觉，原来其实，以前也从未近过。
听阿喜说，她准备两日之后再次启程。
他将之记在了心里，终于有所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