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看了眼自家郡主,面露难色。郡主的事,她一个下人不好浑说。
她对秦王妃有所耳闻,一个连皇后和贵妃都要忌惮的人,又颇得太后欢心,若她肯出手,或可助郡主脱离苦海。
下定决心后,侍女来到嘉安郡主身前,拦住她的路。
哪知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拐了个弯继续走,眼神空洞,面色如雪。
“郡主!”侍女鼓起勇气抓住她。
“啊!”嘉安郡主吓得大叫出声。
宋檩意识到不对劲,起身欲过去,却见她防备地看着自己,不敢轻易上前。
嘉安郡主反应过来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由侍女扶着坐下。
她喉咙干涩,用力咽了口唾沫,满腔的话卡在喉部怎么都说不出口,一滴热泪打破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宋檩想了想,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嘉安郡主哽咽在喉,接过手帕,抹掉脸上的泪,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早知他的死有诈。”
早就料定嘉安郡主会知道内情,宋檩对此并无太大惊讶。反而满脑子疑问和好奇。
“郡马出身微寒,于他可谓跨越阶层,诈死有何好处?”这一点她想不明白。
嘉安郡主瘫坐着,语气里满满自嘲,“不过是为了利益,娶我于他有利,为了利益,他什么干不出来。”
从她的话里大概可以听出,嘉安郡主对这位“死而复生”的郡马颇多意见。
“郡主的意思是,郡马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我这样理解可有误?”
嘉安郡主轻蔑一笑,“当年我与男子私会传得沸沸扬扬,在东海的名声早就烂了,秦王妃觉得他一介武夫,为何会娶我?”
亏她当时还信了鬼话,以为他当真不在意那些传言。
宋檩看了眼林歌,问她是否知道嘉安郡主名声不好一事,林歌轻轻摇头,此事中都并无人提及。
嘉安郡主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也不避着,直言道:“想必秦王妃已经知道,我与文献礼是旧识。”
“郡主说的那位坏你名声的男子,是文廷尉?”宋檩的眼神有些微妙,想不到文献礼竟是这样的人。
从她的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嘉安郡主赶忙解释,“不是那样的!”
“我与文献礼确在东海相识,但我们发乎情止乎礼,未有半点逾矩,若非父王逼迫,我岂会就范?”
都道嘉安郡主是东海王的掌上明珠,背地里的苦衷谁又能明白?
她是郡主就注定要为利益牺牲,未达目的不惜以旁人的性命相逼,哪怕败坏亲生女儿的名声。
嘉安郡主动了动肩膀,又坐得板正,“我与郡马也没见过几面。”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新婚当夜有敌袭,我带着他的画像上京谢恩。途中听到他战死的消息。”
“圣上念及我新婚丧夫,赐居中都,才有了如今的郡主府。”
迟迟没等来后话,宋檩挑眉,后面的才是关键啊!
果然,嘉安郡主的眼神变了,手指紧紧抠着茶桌边沿,青筋凸起,骨节分明,可见她在极力克服什么。
“一年后我带着侍女归宁,无意中撞见他和父王在茶楼说事,才知我的郡马并没有死。”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筹划什么,便将归宁一事瞒了下来,以商客的身份在客栈住下,派侍女暗中打探消息。”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像被人拿刀子割裂一样难受,疼得撕心裂肺,眼圈刹那间透红,氤氲上一层水雾。
嘉安郡主捂着胸口,声音有气无力,“侍女倒在了客栈外的大街上,我担心迟则生变,连夜逃回了中都。”
“可是郡主的侍女查到了什么消息?”宋檩急切道。
定是那侍女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才叫对方不得不痛下杀手,直接灭口。
嘉安郡主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担心会被怀疑,再不敢派人去东海调查。”
但她亲眼所见,郡马还活着。
“多年来他没有出现过,旁人都道他已战死,日子久了,我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宋檩从来相信自己的判断,嘉安郡主虽名义上孀居多年,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身。
都道嘉安郡主性情寡淡,京中宴会鲜少赴约,怕是跟此事亦有关系。
与文献礼再见,才是她的救赎。
“郡主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能义无反顾追求幸福,我很佩服郡主这股勇气和魄力。”
好话也好,坏话也罢,她既做了抉择,就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嘉安郡主起身,“今日与秦王妃的这番话,全是肺腑之言,希望能对你有所用。”
“郡主这就要走?”宋檩起身,石徵诈死那么多年,却在她被赐婚后突然来到中都,还鬼鬼祟祟跟踪,未必没有坏心思。
她如此不放在心上,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了兵符,我如今已毫无价值,王府都不纠缠了,他还会做什么?”嘉安郡主摊开双手,眼神冷漠,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浑然不管别的事。
可这样是万万要不得的!她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郡主不想知道他为何来中都吗?”宋檩忙叫住要离去的人。
嘉安郡主已经转身,侍女扯了扯她的袖口,低声劝道:“郡主,不妨听听秦王妃怎么说。”
嘉安郡主扫了她一眼,怪她多嘴,却也知她不会害自己,耐着性子听宋檩说话。
宋檩顿了顿,开口道:“诚如郡主所言,石徵是个唯利是图之人,那他一定自私自利。”
“郡主觉得,这样的人,会放任自己的妻子嫁给别的男人?”像石徵那样的人,绝不会这么大度。
“秦王妃以为他来中都是为了本郡主?”她终于转过身来,眼神中透着不屑,“绝无可能。”
“郡主这般自信?”宋檩眼睛微眯,紧追着不放,直觉告诉她嘉安郡主还有所隐瞒,而那,可能是极其关键的东西。
果然,她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有气无力道:“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秦王妃处处为我着想,本郡主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石徵,是倭国人。”
轻飘飘的几个字砸下来,掷地有声。这一切便都说得清楚了。
大昭的郡主嫁给了一个倭寇,她不愿提及亦属正常。
宋檩不知说什么,安慰么?她应该不需要,既然早就知道,这么多年早就想通了。
久久沉默后,她艰难开口,“不管怎么说,小心为上,近来郡主出门多带些护卫。”
嘉安郡主歪头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
目送郡主的马车离开,茶楼的两人心情凝重,“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石徵是倭国人,眼下他跟侯振培有来往,侯振培又跟皇后有联系,那岂不是说太子跟倭国人勾结?
这可是爆炸性消息,若利用得当,将太子拉下马不在话下。
宋檩摸了摸下巴,这件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但眼下有一桩急事,需得尽快完成,“林武何在。”
“王妃!”林武出现在包间。
“你去一趟廷尉府,告诉文献礼嘉安郡主近来有危险。”
林武抬眼看着她,等待后话。
“其余不必多言。”林武领命离开。
跟石徵的过往毕竟是嘉安郡主的私事,要说也是她亲自说,宋檩有分寸,不会去多这个嘴。
回到王府,她还没来得及把这件事情告诉瞿昙,就听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一问之下才知,竟是阿兄在东海发现了倭寇痕迹。
“阿兄可有事?”宋檩心急如焚,早将石徵的事抛诸脑后。
当初阿兄断言东海有猫腻,一战管十几年的和平,纵观历史就没有这样的事。那时阿兄心中隐隐不安,料定会出事,哪知一语成谶了。
想到暗卫传回的消息,瞿昙眸子闪烁,不敢告诉她实情。
“我阿兄是不是出事了?受伤了,还是……”宋檩的身子开始发抖,阿兄若出事,她做这些有何意义?
瞿昙按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些!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五皇子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人,绝不会折在倭人手里!”
宋檩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眼神空洞,她也没说阿兄会出事啊!这男人是不是想多了?
那可是华承璟,大大小小那么多场战争都闯过来了。且他早有防备,怎么可能在东海出事?
“我就想知道阿兄到底如何了?”
瞿昙以为她太担心,将人抱在怀里,一脸心疼,“无事,只是暂时找不到踪迹。”
宋檩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他,“这是好事,我们找不到,旁人自然也找不到。”
“那你刚才还……”瞿昙不确定道,刚才那副样子给谁看的?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拍在他胳膊上,“我说什么了吗?”她那只是想事情入神了。
瞿昙抓了抓后脑勺,好吧,是他心急了。
“方才你说有事,什么事?”
“哦!”宋檩恍然,才想起从嘉安郡主那得来的消息,拉着他到一旁坐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事关重大,两人在书房整整待了一下午,安管事直接把晚膳送到书房,夫妻二人深夜才走回如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