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哥哥。
原来是这样。
一瞬间所有的犹疑和不解如冰雪尽销,魏长黎忽然笑了下。
酒店套房的大床上,陶柚和翟幄两人如同吃到什么惊天大瓜,面面相觑的同时又暗戳戳支起耳朵,以为能听到什么感天动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魏长黎垂下眼睫,语气很平淡地开口:
“肖先生,如果您是想因为我而卖颜序的面子的话,那大可不必。今天这件事是我不对,需要什么道歉或者赔偿尽管要求,如果要报警解决我也绝不拦着……但对您出手这件事是我自己做的,和我的朋友没关系,烦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们走。”
卖谁的面子?颜序?他是谁?
一旁当听众的陶柚大脑飞速旋转着——
她想起魏长黎对自己说的那句“和颜家不太熟”,敏感地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感纠葛。
肖祁闻声,露出一个意外也不意外的表情。
“我之前听过一个传言,说颜院这次回国是没有等到调令提前回来的,算是‘抗旨’。当时没信,以为是联科院内部的秘密人事调动,但后来他确实没去联科院任职,反而落地宁城科研院,我才觉得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
男人窥着魏长黎的反应,用指节抵着烟蒂缓缓摩挲。
良久,他慵懒地笑了一下,主动介绍道:
“联科院,英文缩写‘WBASI’,全称‘世界生物医学联盟科学研究院’,是那群平均智商超过150的疯子们梦寐以求的天堂,全球一共5个分部,其中亚太地区的核心实验室最新落址就在宁城,或者说,特地选在了宁城——
所有人都觉得颜院会是下一位实验室主任,但他却调任了地方研院,这件事的夸张程度怎么说……大概跟一个人原本能进市/委结果去当了街道附属委员会主任的程度差不多。”
魏长黎闻言一怔。
“我曾经特别不理解,所以托人问过其中缘由,结果有朋友告诉我,颜院长这么着急赶回来,是为了追人。”
“现在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肖祁偏过头吐出一口烟雾,忽然又有几分八卦地看着魏长黎,问,“和他的界限划得那么清,怎么,你还没有答应他?”
魏长黎无声回望着男人,想说些什么,但由对方之口说出的过量的信息犹如巨石,将他所有的念头都结结实实地压在心底。
他在说什么……谁?颜序?要美人不要江山?
可三年前——
那个为了晋升出国提出断崖式分手的人又是谁?
无数纷乱的思绪在魏长黎的心底翻涌而起,他又竭力将它们隐藏起来。
“不好意思肖先生,我想这应该属于我的私事,”一段显得格外漫长的沉默后,魏长黎才启唇,“无论我和他关系怎么样……亲密也好破裂也罢,都和咱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关系。”
“好的,”肖祁从善如流,他往房间配置的酒柜上一靠,嘴巴一张一闭,“那我要100万。”
魏长黎:“……”
无论按照哪国的赔偿标准,这个金额都属于恶意讹人了。
肖祁歪了下头:“没有?好的,那我减一点,50?”
魏长黎仍然没说话。
肖祁耸耸肩,拖长调子说:“25——”
魏长黎抿了下嘴唇。
男人将剩下的半根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端详着魏长黎露出的那双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一点魏家人的影子——他印象中的魏家人都像长着华丽花纹的毒蛇,但他很快就失望地发现眼前这个青年并没有这种气质。
怪不得会被抛弃。
不过颜序看上他什么?
干净到近乎蒙昧吗?
肖祁觉得挺有意思,无奈摆了摆手:“好吧,我知道你是个身无分文的小穷光蛋了,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不这样,你先欠我一次人情,等什么时候我想用的时候,你再还回来,这样,我就不计较你踹我的那一脚了,怎么样?”
魏长黎犹疑地看向他。
“别觉得是自己赚了,”肖祁手指屈起轻轻扣了扣台面,勾出一抹迷人的笑,“老话说,千金易赔,人情难还。”
魏长黎正欲开口,一直在旁边的翟幄却直接不干了:“小黎哥哥你别答应他!”
翟幄那两条腿还是软的,但他微仰起下巴,用一种无比认真的目光和肖祁对视,声音坚决:“整件事情因我而起,无论是赔钱还是赔别的,都是我的责任。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威胁我的朋友。”
肖祁不加掩饰地笑了下:“好呀,一千万。”
“?!”翟幄眼睛瞪大了。
“未经允许擅自闯入私人住所,疑似服用违禁红线药物,联合他人寻衅滋事,哦……你还算半个公众人物是吧?”
肖祁双手环臂,漫不经心地说:“立马转我一千万,我不报警。”
“……”翟幄张了张嘴,被眼前这人的无耻惊呆了。
“我答应你,”魏长黎决定立刻停止这场荒诞的敲诈勒索,一锤定音道,“就按肖先生所说,日后您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肖祁达成自己的目标,心情肉眼可见开始转晴,他以一种低沉华丽的声线轻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慷慨地为他新交的朋友准备了一个额外的信息。
“哎。”他出声叫住魏长黎。
魏长黎不无防备地抬眸看他。
“小朋友,魏家这些年在明里暗里树敌不少,境内还好,毕竟法制比较健全,但是境外交易可钻的空子可就大了去了,现在魏家突然倒了,你说那些躲在暗处磨牙吮血的怪物们,会不会……很生气呀?”
魏长黎:“你想说什么?”
肖祁温柔地盯着他的眼睛,但他微微扬起的眼梢带着些许戏谑,仿佛在期待一出好戏:
“你不会以为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天赋异禀福大命大吧?”
·
租屋卧室内,笔记本被摊开放在床上,正一帧一帧放着电影。昏暗的光打亮被单的褶皱,像一条蜿蜒的流泻的河流。
魏长黎只着单衣靠在床边,眼睛似乎盯在屏幕上,又仿佛完全放空了。
米娅在他手边咬他袖口的线团,原本细密的缝线被它越咬越开,直到犬齿不小心勾进线圈里拔不出来,小猫伸着前爪捂着自己的嘴,大半个身子“啪唧”歪在主人的手上。
魏长黎被小猫压得回神,连忙低下头将它的牙牙从线圈里解救出来,又从床头柜里拿出剪刀,把袖口开线的地方剪掉了。
米娅正在淘气的年纪,刚刚经历的小挫折并不能打倒它玩闹讨嫌的心,又伸爪去勾魏长黎手里的剪刀。
“好了,乖一点,要不把你放回窝里,”魏长黎紧忙把剪刀放回柜子里,轻握住它的爪子摇了摇,问,“不喜欢这部电影吗?”
米娅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他“咪”了一声。
“好吧,”魏长黎就当它回了,轻叹,“我现在也看不进去。”
米娅听不懂主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只张开爪子在他身上惬意地一窝。
魏长黎屈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它身上的绒毛。
不远处笔记本还在放着电影,荧幕上的主角在破旧的小酒馆里饮酒,配着复古的有些迷/幻的爵士乐声。
眼前的影片渐渐虚焦成光斑,魏长黎思绪彻底飘远,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肖祁对他说的话。
是了,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处在某种危机四伏的状态,当初申述强派一帮混混去围堵他的那一夜,他还警觉地以为是魏氏的仇家。
还有郭伯那通穿风越雪的“亡命电话”,就像一根隐隐的线头,稍微一拉,就能将四伏于周围的危机抖搂出来。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变得放松、默认身边是安全了呢?
魏长黎闭上眼睛,心里空了一拍。
自与颜序重逢起,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不由他意志地放纵下去,自动降至“漫不经心”模式。
魏长黎并非听不懂肖祁的暗示,纵然他一直在避免类似事件的发生,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并且接受——
当他竭力不去当颜序庇护下的那只雀鸟的时候,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他温暖的丰羽之中。他甚至不时恶狠狠地啄上一口,怪对方的羽毛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魏长黎呆呆地望向天花板,喉咙无端发痛,脑海中涌出很多自厌的念头,却又掺杂着其他复杂的意味。
如果肖祁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三年支撑他走下去的所谓恨意都成了无根的飘萍,全然没了存在的意义。
魏长黎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冲动,一个一旦冒头就越发不可收拾的冲动。
他按亮手机,打开聊天软件,在联系人搜索框里输入一串带着强烈感情色彩的“zzzzzz”,接着界面真的蹦出一个顶着这样诡异称呼的账户,头像是某种海螺的螺壳特写,仿佛一颗雪白的心脏。
点进两人的聊天框里,一片空白荒芜。
魏长黎指尖忽然一顿。
他犹豫了。
而此时,笔记本里播放的电影却忽然进到一个高|潮,优雅的爵士乐中加入了更快节奏的鼓点,颓败醉酒的主角忽然奋力摔碎酒瓶,跌跌撞撞又坚定不移地向外面走去。
这电影魏长黎已经看过好几遍,知道后面是个主角奋不顾身但结局圆满的故事走向,于是他也咬了咬牙,在空白的聊天界面里发送了三个字。
——你在吗?
对面的用户沉寂着,不知道是否看见了这条远跨重洋的消息。
数秒后,魏长黎有些自嘲地丢掉手机,探身过去把扰人的电影给关了。
然而被主人扔在床面上的手机还停在那个界面上,顶端的“zzzzzz”变成了“正在输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