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雪怎么了?”楚怀眠脑袋空白了一瞬,但很快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拉开房门,“先进来,进来慢慢说。”
“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秦姐姐本来是奉命与宗内的周弘师兄和萧雅师姐一同前去青云山庄贺寿的。”
楚怀眠点了点头,这事她也算是半个亲历者,本来她都做好了与秦负雪同去的打算,后来梁亘他们及时赶了过来,才兵分两路去了幽州。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她们汇合的那天,萧师姐还特意传了书信回宗,说是第二天便要一同去拜寿。”
“寿诞上发生了什么?”楚怀眠沉着声音问道。
“不知道。”谢影有些茫然地呢喃着,好像至今不能理解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们说,秦姐姐她们要去偷青云山庄少庄主的东西,被人发现抓了个正着,周师兄和萧师姐当场就死了,只剩下重伤的秦姐姐一个人,还是侯老庄主看在宗主的份上,才将秦姐姐放了回来,让我们玄天宗自行处置。”
谢影说着,仿佛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不禁红了眼眶,“一大早,他们青云山庄就带着人来到宗门讨说法。”
“秦姐姐被封了内力,教人关在笼子里,就着两口棺材,就那么,就那么往门口一扔...”
“大胆秦负雪!你可知罪?”
刑堂内,刑堂长老李青峰狠狠地砸了一下手中的惊堂木,面容扭曲地怒斥道。
“咳,”秦负雪闷咳一声,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几天没有合眼,此时已是倦极,可她还是固执地站直了身体,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没有做过,不知何错之有。”
“你个狂徒,窃人宝物,残害同门,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来,玄天宗几十年的清誉被你毁于一旦,你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和老夫大言不惭。”
李青峰目眦欲裂,破口骂道,周弘是他的关门弟子。他膝下无子,在心里早就将周弘视为半个亲子,如今好端端的出宗历练,回来便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背上了偷窃的恶名死不瞑目,这教他如何不恨。
想到周弘,秦负雪的眼中也漫上了一抹悲怆,她有些无力地辩解道,“李长老,周师弟是被冤枉的,我也是被冤枉的,萧师妹也是被冤枉的。”
“你既相信周师弟的为人,便也该信我。”
“信你?青云山庄亲口所说,你意欲行窃,被人抓了人赃并获,你还狡辩什么?”
“他们在撒谎!我明明是去追那偷窃的贼人,之后便中了埋伏,若真是有所谓的人赃并获,那也是他们嫁祸于我。”
“嫁祸于你?那好,就照你所言,那我问你,你说你一个人去追的贼人,那好端端的周弘和萧雅怎么会死,你这个被嫁祸的人又怎么会活着?!”想到徒弟的死状,李青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声诘问道。
“我不知道。”秦负雪浑身颤抖,戚闻刚猛的内劲在她体力蛮横地冲击着,疼痛使她摇摇欲坠,“我真的不知道,我明明教他们好好地待在房间里等我...”
“哼,”李青峰冷哼一声,讥讽道,“我看分明是你利欲熏心想要行窃,周弘阻止你未果才着了你的毒手吧。”
“你胡说!”秦负雪头疼欲裂,混沌的脑袋里努力想要捋出一丝头绪。
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说谎...
戚闻,药庄,侯疾,药王谷,侯彦...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秦负雪姣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讯问讲究就事论事,这种没有根据的凭空臆测,李长老还是少说为好。”
秦朝阳背着双手,板着脸,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师兄!”秦负雪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张口唤道。
“秦负雪,我只问你,”秦朝阳向她踏近一步,“同门因你而死,这件事,你认是不认?”
“宗门因你受辱,这件事,你认是不认?”
又踏近一步。
“母亲因你蒙羞,这件事,你认是不认?”
三声诘问,字字诛心,秦负雪忍不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子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地道,“连你也这么说?”
“李长老可能有所不知,可是药庄的事,我曾数次传信于你,如今戚闻这般极恶之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青云山庄,这说明什么难道你秦朝阳不知道吗?”
秦朝阳将秦负雪的崩溃尽收眼底,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我说了,无凭无据的臆测今日不论。”
“只这三条,我就可以治你的罪!”
“治我的罪?”秦负雪双目赤红,气极反笑,“好啊,好个铁面无私的少宗主,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秦朝阳嘴角上挑,似是轻笑了下,道,“废掉武功,逐出师门。”
“你疯了?!”秦负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你的亲妹妹!”
秦朝阳嗤笑一声,道,“我好像一直忘了告诉你,你不是母亲亲生的骨肉,你不过是母亲捡来的孩子。”
好似终于剥开了兄友妹恭的伪装,秦朝阳黯黝黝的瞳仁中带着秦负雪从未见过的冷意,“一个雪地里捡来的野种,摇身一变成了玄天宗的大师姐,还妄图爬到我的头上去。”
“秦负雪,你也配?”
秦负雪愣愣地看着秦朝阳,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她承认,对于秦娴自小的偏爱她不是没有过嫉妒,不然也不会在一念诛心中生出心魔,可是在她心里,这些不是他们秦家人的错,是那姓燕的人的错,是那个女人毁了母亲半生,也毁了自己的童年,所以她从来没真正有过怨怼,在她心里,秦朝阳一直是那个令她敬重的兄长。
可她从来没想过,秦朝阳竟然如此恨她。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兄长,会想要废了她的武功,将她逐出师门,会用仿佛淬了毒的声音骂她野种。
那张熟悉的面孔如今变得无比陌生,半张脸隐在黑暗中,森森然如同现世鬼魅。
秦负雪遍体生寒,面上血色尽褪,她摇了摇头,“我不信,我要亲自去见母亲问个清楚。”
秦负雪内力被封,不能运气,可她还是挣扎地向外跑去。
“她老人家被你气的急怒攻心,她不想见你。”秦朝阳长袖一甩,刑堂的门被他重重关上,没有内力的秦负雪手指扣在门上,宛若蚍蜉撼树。
秦负雪背靠着门不让自己滑下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秦朝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抢玄天宗,我只是,只是想让母亲...”
“罢了,”秦负雪深吸口气,继续说道,“你恨我不要紧,但是这个罪我不能认,我一旦认了,周师弟和萧师妹的污名就洗不掉了,玄天宗的污名也洗不掉了,就算为了他们,你也应该查清真相...”
“周弘和萧雅,阻止你偷窃未果,惨招毒手,何来污名?”
“我玄天宗大义灭亲秉公行事,何来污名?”
秦朝阳朗声道。
“你,你真是疯了,”秦负雪还欲说些什么,可是秦朝阳下一句话便彻底将她击溃。
“这也是母亲的意思。”
秦朝阳右腕一翻,亮出一块铜制令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个“玄”字。
玄天宗的宗主令,见令如见人。
“呵,”秦负雪遍体生寒,惨然一笑,修长的脖颈低垂下来,颓然道,“我懂了,真相并不重要对吗?”
“事已至此,玄天宗只是需要一个说法。”
“我明白了,祸是我闯的,我认了。”
秦负雪折返回来,屈膝在宗主令前跪下,“生母也好,养母也罢,都不重要。”
“母亲养我十数年,拊我畜我,长我育我,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母亲。”
“这身武功本来也是她教的,如今她想要收回去,我怎么敢有怨言。”
“秦负雪,接令。”
秦负雪说完,似是累到极点,她闭上眼睛,再不发一言,只是平静地将自己的命门毫无遮挡地袒露出来。
秦朝阳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秦负雪乌睫微颤,清瘦的身体在秦朝阳鼓动的气压下承受不住,微微弯了下去,秦负雪强忍着不适抵抗起来,宛若风中倔强的细竹。
好一似玉陷泥沼,雪遇朝阳。
白玉陷在泥里
细竹折断在风里
“我看谁敢!”
刑堂的石门被人轰地一声从外踹开,有人俯身捧起了这抔雪。
“谁敢动我楚怀眠的人?”
燕云铁骑分列两侧排开,将楚怀眠护在中央,楚怀眠逆着光大踏步闯进刑堂,将地上引颈就戮的秦负雪抱在怀里。
值卫的弟子快步跑了过来,在秦朝阳耳边说了句什么,秦朝阳脸色微变,在燕云的冷眼注视下,才勉强挤出一抹假笑,拱手道,“不知殿下驾临,玄天宗有失远迎。”
楚怀眠只觉得胸口处窝了一团焦火,烧得她想杀人屠宗,也难解此恨,只是顾念着怀中人的感受,才强自忍耐下来没有发作。
“负雪,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