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九就这样在将军府定居下来了。
一切都太轻松容易了,让他生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好像步入了被人精心编制的牢笼与陷阱。
夜色模糊,他枕着手靠在床头,看着从窗户处倾泄而下的月光,看着它像一把刀一样,穿透这无边夜色。
他不是什么卖身葬父的夏九,而是南平国三殿下,裴赋雪。
他带着目的进入将军府,接近谢长离,本来军机处那边想破了脑子,想了足足九九八十一计,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松容易就完成了。
在将军府的这段日子太过安逸平静,像是一望无际的平静大海,而在这平静之下,又暗涌着无数阴谋算计与危险杀机。
越是这样,裴赋雪的心就越是悬起来,自己一人身处他乡异处,杀机重重,随时可能人头落地,要是身份被发现,人头落地都还是轻松的,被抓起来严刑拷打,生不如死才是常态。
若是他真成功了,哪怕是千刀万剐,烈火焚身,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军战火迫在眉睫,都要赶在小寒之前打完,他这次任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想着想着,就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刚洗漱完,就被少倾喊去备马。
路上,他在前面勤勉驾车,谢长离在后面安慰坐着,这是将军府的私车,而谢长离的目的地是春宵短。
裴赋雪边驾车边想,谢长离去青楼干嘛,情报消息称他不近女色啊,不然就给他安排美人计了。
难道是会客,青楼也往往是情报局,他正在冥思苦想,春宵短就到了。
马车停稳之后,谢长离款步下车,径直往春宵短走去,乔装打扮之后,倒不像是什么戎马平生地将军,更像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纨绔公子。
裴赋雪还坐在车上看着,少倾过来示意他一起跟着,这是大人的命令。
不由心下一惊,这还有他什么事,但还是听命跟了上去。
一进入春宵短,里面珠围翠绕,富丽堂皇。
歌舞升平,美人如云 ,如临仙境。
一路上媚眼如丝,投怀送抱者不在少数,裴赋雪平日里自是再洁身自好不过,还是头一回来青楼,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左躲右避,不免捉襟见肘,顾此失彼。
少倾和谢长离倒是轻松自在,旁若无人的向前走,他们一行人进去直达二楼,进入一个雅间。
裴赋雪暗自松一口气,谁料这一口气还没松一下去,雅间里又有美女上前调戏他,要喂酒与他喝,连忙摆手推拒,把求助的目光落在谢长离身上。
“都退下吧。”
那些人得了谢长离的令,纷纷退到一边。
裴赋雪这才缓过来,向谢长离那里靠过去,在他身边站直。
少倾随意地拍了下手,顷刻间,房间里面的美女鱼贯而上,翩翩起舞,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裴赋雪心下更是不解,为什么谢长离要带他来这里。
一舞毕,变故陡生,为首那名舞女掷出一枚暗器,裴赋雪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她的身份,那枚暗器上的花纹是他南平国皇室专用花纹。
少倾反应奇快,暗器掷出的瞬间就被他扔出的茶盏挡下,好像是事先就预料好的那样。
茶盏与暗器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后,双双当空坠落,再度传来碎瓷声。
见刺杀失败,那舞女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拼死一搏。
裴赋雪眉头紧蹙,这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怎么不知道有今日这出刺杀。
惊觉身后一凉,坏了,冲他来的!
电光火石间,谢长离将他一把拉过,掷出手中折扇将暗器击落。
裴赋雪一个重心不稳,直直跌入谢长离怀里,撞了满怀冷雪香。
待来人再度出手时,谢长离就着这个姿势,带着裴赋雪往后躲,趁对方出剑瞬间,一脚踹翻檀桌,狠狠撞向那人腰腹,借势起身,一腿扫过欲上前进攻的人,劈手夺剑一气呵成。
场面一度混乱,一时分不清哪些是刺客伪装的舞女,哪些是真的舞女。
谢长离提剑抗下迎面直来的三把剑,下势起身,一脚踹上身后袭击那人的胸膛。
那人连人带剑被踹飞出去,直直撞上身后的门,砰一声,门被撞开,那人的胸骨也应声而碎。
裴赋雪在旁边看的暗自叹服,这谢长离是真有两下子,跟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简直是天壤之别。
下一秒一人提剑直直向他杀过来,裴赋雪暗道不妙,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只好抱头鼠串,不能暴露自己会功夫的事实。
谢长离见状,扯过身前舞女的发簪,用力向裴赋雪的方向掷过去。
就在那人快要一剑封喉之际,裴赋雪再也装不下,正准备反击的时候,那只发簪破空而来,钉穿那人的脑门,血溅三尺,命丧当场。
裴赋雪整个人都是懵的,发簪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谢长离能把发簪运用到这个地步,那他的内力真是深不可测。
打斗声太大,都惊动了外面的客人,很快官兵就来了,将这些刺客拿下。
为首那人见了谢长离连忙行礼,“参见将军。”
“把这些人都带入地牢,严加审问。”谢长离淡淡道,面上仍然是一贯的从容淡定,仿佛刚才那些人的刺杀目标不是他。
“是。”
谢长离抬步离去,裴赋雪连忙跟上去,四下围着数不清的看客,面上都又惊又怕。
那些人看见谢长离过来,都急急往两边退去,为他让路。
裴赋雪在他身后幸灾乐祸的想到,这下明天全京城的饭后谈资都会是——当朝大将军谢长离逛青楼,遇刺了。
想到谢长离这副无情无欲的样子,再跟这则风流韵事联系起来,他就想笑。
他正在浮想联翩,措不及防,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尖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能是因为刚刚经历紧张刺激的刺杀,此刻大家的精神明显都放松下来了,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那尖刀从谢长离斜后方刺过来,不过眨眼之间,裴赋雪身体比脑子还快,徒手接白刃,尖刀锋利,深可见骨。
谢长离迅速反应过来,一脚把来人踹开,哐当一声,尖刀落地。
随即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手,语气少有的失态,“你疯了?”
裴赋雪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舍己为他,他却凶自己,“我……”一时委屈到说不出话。
“伤不到我,管好你自己。”
明明语气锋利如刃,查看伤势的动作却温柔到不可思议。
那动作轻得,裴赋雪都觉得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有点痒,他这人怕痒不怕疼,瑟缩着把手往回抽。
结果谢长离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动作更轻了,还有点强势不容拒绝的味道。
“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没那么严重的……”裴赋雪心虚地说。
“闭嘴。”谢长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少倾处理完官兵那边的事,就刚好撞见这一幕,莫名感觉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诡异,还是上前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纱布和药。
“大人我来吧。”
谢长离没有回答他,而是把手伸向他,那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了。
少倾不明就里,但还是把纱布和药交给他了,谢长离接过东西后,就认真地开启包扎了起来。
做好一切后,拉着他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你去驾车。”
“是。”少倾赶在他们之前先跑出去了。
比少倾还诡异的是此刻坐在马车里的裴赋雪,不知道为什么,和谢长离共乘一辆马车,他如坐针毡,这感觉比手上传来的阵痛还让人难受,还让人难以忽视。
一到将军府之后,谢长离就让少倾去请大夫过来,仍然还是牵着裴赋雪往里走,一路上有无数目光都落在他两牵着的手上。
裴赋雪不经意之间和几个人对视上,那些人眼神简直是望眼欲穿,他简直无法形容,只感觉头皮发麻,想挣脱谢长离的桎梏。
“老实点,手不想要了吗?”谢长离头都没回,冷冷的声音传过来,似松针坠雪。
裴赋雪一下子就老实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就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很快大夫便来了,给他重新上药包扎,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这大夫包扎时动作娴熟是娴熟,就是有点太野蛮粗鲁了,乍一下被这么对待,疼的裴赋雪龇牙咧嘴。
谢长离就坐在旁边看着,眉头轻蹙,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
嘴角微勾,说不出笑没笑,但更像是嘲讽。
“还不是因为你……”裴赋雪小声反驳道,声音细若蚊吟。
谢长离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没反驳,就那么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好一阵沉默,裴赋雪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偷觑他的表情,不经意间与他的视线对上,目光交错间,似月色流转。
裴赋雪一下子低下头,不再去看他,
救命,怎么偷觑人都能被抓个正着啊。
天色渐晚,谢长离突然起身,吓他一跳。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觉得是自己这一刀砍到耳朵上了,让自己幻听了。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啊?”
不等裴赋雪反应,谢长离就轻车熟路地拉上他的手,带着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