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赋雪整理好情绪,准备回去,好巧不巧,一回头就看见了谢长离。
措不及防,两目相对,那一刹,漫天落叶仿佛都静止了。
秋色平生,落叶翩跹,无情也似有情。
那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站了很久,又好像刚来不久。
“大人,巧遇。”裴赋雪扯出一抹笑容。
“不巧。”谢长离径直越过他,大步离去。
在两人错身时,明明相隔得不近,偏偏就是那么巧,秋风吹起谢长离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秋风裹挟着他的发丝抚过裴赋雪的脸,掠过嘴唇,像是一个不带情欲的吻,随之而来的还有谢长离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雪香。
一时之间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秋风浩荡,来去匆匆。
良久,他还站在那里回味,好像他的脑子也随着秋风一起吹走了。
反应过来后,僵硬地,同手同脚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凭空生出一丝羞赧的感觉,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那幅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道是不能还是不想。
他想尽毕生所学,从四书五经想到孙子兵法。
他想破了脑袋,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他…好像并不排斥,不排斥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事情,不排斥他擦唇而过的发丝,更准确的说是…是喜欢……
大脑一阵轰鸣,他觉得他前半生的所信奉信条都要在此刻坍塌。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喜欢别人擦唇而过的发丝,除非…除非是喜欢那个发丝的主人。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他…他喜欢谢长离。
开玩笑喜欢谢长离,他怎么会,怎么可能喜欢谢长离呢?
可这不是喜欢,又能是什么呢?
他躺在床上自暴自弃地想,不是嫉妒,原来今天下午的情绪不是嫉妒,是遗憾啊,是深深的遗憾。
可是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他又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喜欢呢?
换而言之,谢长离喜欢他吗?谢长离需要他的喜欢吗?
恐怕是视为洪水猛兽,避如蛇蝎。
之前的一切匪夷所思此刻都有了答案,不是两清,不是脑子进水,不是嫉妒,是喜欢。
原来他那么早就喜欢上谢长离了,
恐怕是在擦唇之发之前,
是在挡刀之前,
是在跌入那个充满冷雪香的怀抱之前,
至于是在什么时候呢?
应该比他所能想到的时间都要早,可能当时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还以为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是紧张呢。
可惜的是,这份喜欢刚窥见天光,可能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面吧。
他不能喜欢谢长离,不能喜欢一个立场、身份都对立的人。
就连现在仅有的片刻温情都是建立在欺骗与谎言之上。
这份喜欢,注定没有结果,没有未来。
就算是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两情相悦,他怕是连飞蛾扑火的机会都没有。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不如快刀斩乱麻,也好过在这里煎熬揣测。
他手上的伤已经大好,第二天就接着去给谢长离研磨了。
他研磨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视线总往谢长离垂落下的发丝上瞟。
谢长离好像也察觉到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只当他是伤势尚未痊愈,力不从心,让他下去休息,不要勉强。
裴赋雪就那么眼巴巴看着他,“我不勉强的。”
谢长离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威胁道:“手不想要了是不是?”随即喊到,“少倾。”
“怎么了大人?”
“带他下去。”
“是。”
裴赋雪就这么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被少倾带下去了。
终于,谢长离极低地叹了口气,
“留下来吧。”
少倾听到这句话,迟疑地停了下来,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下一秒,谢长离便再度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先退下吧少倾。”
少倾这才慢悠悠缓过来,“是,”转身快步退下。
谢长离抬头看着站在台下的裴赋雪,眼里泛起轻微的波澜,“你去那边歇着吧。”
裴赋雪闻言就坐在台下安静地看谢长离办公。
良久,谢长离再度抬头看向裴赋雪,“今晚有灯会,你想不想去看?”声音似冰裂春潭。
裴赋雪听闻,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被一层欢欣雀跃的情绪包裹着,“想。”
谢长离低下头,不去看他,“嗯。”
“那大人你会去吗?”
“会。”
“那…我们一起去吗?”
“好。”
裴赋雪抑制不住地开心,夸道:“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谢长离没再搭理他,继续埋头办公。
晚上如约而至,谢长离身穿便服陪裴赋雪出门逛灯会。
两人就这样在拥挤如潮的人群中逛着,谢长离像是担心他走丢一样,紧紧地拉住他的手。
被心上人这样拉着,他耳朵上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晕,随即有扩散全身之势。
裴赋雪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牵手夺走了,明明之前也牵过,但都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暧昧不清。
平生第一次紧张到手心出汗,心跳如鼓,旋即又担心害怕因为自己手心出汗,谢长离就不牵自己了,但这手心里的汗怎么也止不住,可把裴赋雪给急坏了,偏偏他越急,这手心里的汗越往外冒。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谢长离低声询问,“怎么了?”
“没怎么……”裴赋雪绝望地说。
“既然没怎么,就牵好我。”
听闻裴赋雪心上一喜,“我知道了大人,我会牵好的。”
“小心你的手。”谢长离视线担忧地落了下去,“这里人多,别被碰到了。”
“嗯嗯。”
夜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繁华,裴赋雪看见前面有一个猜灯谜的小摊,就拉着谢长离走过去。
那摊主看到他两走过来,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客官要来看看吗,本摊灯笼不直卖,猜对灯谜才能买走。”
裴赋雪快速地扫过一排灯笼,看到一个灯笼的形状是一棵开满桃花的桃树,一下子就被惊艳到了,谢长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喜欢这个?”
裴赋雪疯狂点头,谢长离伸手把它取过来,看了眼上面的灯谜,“黄泉碧落,奈何桥头——打一成语。”
摊主看到了夸赞道:“客官你的眼光真好,这是本摊镇摊之宝,”再次提醒道:“但是你们猜对了灯谜才能买走哦。”
裴赋雪看了眼灯谜,皱眉冥思片刻后无果,抬头看向谢长离,“你有什么思绪吗?”
谢长离极浅地勾了下嘴角,故意逗他,“没有怎么办?”
裴赋雪悻悻地收回视线,“那只能放回去了。”又极为遗憾地又看了一眼桃树花灯。
谢长离兴致盎然地看着他的反应,慢悠悠开口道:“生死相依。”
裴赋雪震惊地抬头看着他,谢长离话虽是对摊主说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裴赋雪身上。
那位摊主听到了,瞬间喜上眉梢,“客官真是冰雪聪明,迷底就是生死相依。”
谢长离把花灯放在裴赋雪手里,随即在摊位前放上一两银子,“不用找了。”
摊主也没想到谢长离出手如此阔绰,明显被震惊到了,还是开口道:“客官这可如何使得,你这一两银子够把我这整个摊包下来了。”
谢长离仍是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裴赋雪,“喜欢吗?”
裴赋雪喜笑颜开,“喜欢啊。”
“喜欢就好。”
随即就拉着裴赋雪离开了。
裴赋雪整个人如在梦中,反应过来才开口道:“你刚才捉弄我?”
“没有。”
“就有。”
“好吧,你说有就有。”
谢长离拉着他散漫地走在长街上,随意答道。
裴赋雪偏头看他,谢长离今天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感觉格外好说话。
他看着眼前一派繁华,花灯如昼。
思绪翻飞,他想起了他在南平国第一次看花灯的时候,那次他并不怎么开心,他是出宫办事,碰巧遇到灯会,还被人追杀。
当时都惨成那样了,即便是再美的花灯,也无心观看了,只觉索然无味,偏偏陪他一同出来的办事的宫女还问他,“殿下你开心吗?”
许是因为她是母妃那边的人,他不想扫她的兴,违心地说:“开心。”
当时一行人都死气沉沉的,没走一会儿,那位宫女又问他,“殿下你开心吗?”
她再次这么一问,裴赋雪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就不好的情绪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但还是回答道,“开心。”
快走到宫门口了,那宫女又问:“殿下你开心吗?”
裴赋雪这下是真欲哭无泪了,仍然决绝道:“开心。”
她每问一次殿下你开心吗,都像是在提醒他,他不开心,偏偏他还选择了违心地回答,这三次,每回答一次,他的不开心,生气愤怒都成倍增加,他都怀疑那宫女是在故意整他。
如今想来,自嘲一笑,他两更像是在互相折磨,那名宫女应该也是不开心的,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可见她应该是很喜欢花灯的,所以她觉得自己看到花灯应该也是开心的,可当时她确实是不开心的,但她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选择问整支队伍的主心骨,也就是他,问他开不开心,以此来判断自己的感觉。
可偏偏他却选择了违心的回答,他每回答一遍开心,那名宫女心里的割裂感就越严重,怀疑也随之更加严重,又无法说服自己,所以她才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殿下你开心吗?
与其说她是在问他,不如说她其实是再问自己,可是他没有给出正确答案,更准确的说是他两都没有顺从自己的心。
如果他在第一次就选择回答不开心,或许后面的种种都不会发生了。
他颇为遗憾地想,何止这次,他好像很少或者是几乎没有顺心而为过。
之前是因为大势所趋,自己手中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违心而为。
可怕的是,后面竟然形成了一种习惯,一直错上加错,导致再后来,他就算手中握有选择的权利,却还是选择违心而为。
就在今天被谢长离的一句话点醒,谢长离说,你说有就有。
他初听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过于敷衍,现在细细想来,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确实是他觉得有那没有也是有,他觉得没有那有也是没有。
人生在世,相由心生,境随心转,福自我求,命自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