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鸿门宴饭局逃出来的凌零零,站在地铁站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她掏出手机,果断将凌妈的来电转入了静音模式。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搬出来住的明智决定——要是还住在家里,凌妈怕是要把全小区的"青年才俊"都往她面前塞。
凌妈最初确实试图一同住到到公寓来念叨,但很快发现这个计划行不通。
她在郊区住了大半辈子,所有的社交圈都在那片老小区。
让她搬到市区整天盯着女儿,就像把一棵老树连根拔起再换个地方载重,根本适应不了。
再加上看到凌零零工作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凌妈最终妥协了,改成了"消息轰炸"战术。
「我高中同学的下个月给孙女办满月酒,记得跟我一起去」
「陈阿姨儿子硕士了,要不要...」
凌零零对付这些消息自有一套:关闭提醒,回复表情包。
一个"呵呵"走天下,既不撕破脸又能维持表面和平。
这套策略运行良好,几个月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期间她曾忐忑地问过吴大志:"案子还没结束,我要不要先付1005室的房租?"
吴大志当时正啃着粢饭油条,闻言拍着胸脯保证。
"安心住着!隔壁群租不解决,你这套也租不出去,空着也是空着。"
等待诉讼的日子里。
凌零零在门店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客户:有甜蜜蜜一起看婚房的小情侣,有为了学区房假离婚的中年夫妻,还有为了分房产吵得面红耳赤的怨偶。
接待得多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婚姻的意义。
终于,法院的判决书下来了。
李翔被强制执行搬离,1006室恢复了原貌。
凌零零正式签下了租赁合同:免租期半年,之后租金按市价减半。
她高兴得当天就叫了那家心心念念的"XX小馆"外卖——这次终于不用担心被李翔半路截胡了。
正当她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手机突然亮起。
屏幕上"母上大人"四个字格外醒目。凌零零盯着看了三秒,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妈..."
"凌零零!"
凌妈的声音穿透力十足,"我给你发了十三条消息你都不回!"
凌零零把手机拿远了些,舀了勺水煮鱼里的豆芽。
辣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满足地吸了口凉气,又夹起一块肥牛。
"刘阿姨出事了!"凌妈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
凌零零正舀起一勺冰粉送进嘴里,红糖的甜香在舌尖化开。
她漫不经心地应道:"刘阿姨?什么刘阿姨?"满脑子还沉浸在麻辣鲜香的美味中。
"就是几个月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我旅游团的团长!"
凌妈的嗓音陡然拔高,震得手机听筒嗡嗡作响。
冰粉的勺子停在半空。
凌零零终于从美食中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烫着时髦卷发、说话爽朗的刘阿姨。
虽然当时饭局上对方没少炫耀自家女儿,但总体就是个热心肠的长辈。
"出什么事了?"她放下筷子,声音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旅游团的群里说,她和老公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凌妈的声音有些发抖,"几个老姐妹已经在商量去探望了。"
凌零零立刻打开地图搜索:"在哪家医院?"
"第X人民医院。"
凌妈报出地址,"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屏幕上显示医院距离她的公寓只有七八站地铁。
凌零零不假思索:"去,明天上午怎么样?我查了下,我这边过去很方便。"
"那行,十点医院门口见。"
凌妈顿了顿,语气突然软化,"你...你今晚别熬夜了,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凌零零望着桌上还剩大半的外卖,突然没了胃口。
她机械地收拾着餐盒,思绪却飘回那次尴尬的饭局——刘阿姨热情的笑脸,凌妈挤眉弄眼的暗示,还有自己借口工作逃之夭夭的狼狈。
冰箱门关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公寓里格外响亮。
凌零零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
她想起刘阿姨当时炫耀女儿时骄傲的神情,不知道那位要接手家里公司的继承人是否已经赶回国。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凌妈发来的消息:「刘阿姨的女儿刚在群里说,已经买到最快一班回国的机票了。」
凌零零回复了个拥抱的表情,然后打开衣柜开始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
她特意选了件素色的衬衫,又把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塞进包里——她现在已经养成了背着电脑的习惯,万一临时接到通知需要处理什么文件呢?
窗外,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
红蓝闪烁的灯光在窗帘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斑影。
凌零零站在窗前,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
那些令那些避之不及的家长里短,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拿起手机,给凌妈发了条消息:「明天见,路上小心。」
九月的上海,秋老虎的余威仍在。
凌零零站在医院门口,抬手看了眼手表——九点五十分,额头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的热浪让远处的建筑物都微微扭曲。
她下意识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手背上都是细密的水渍。
"零零!"凌妈拎着满满的补品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位旅游团的叔叔阿姨。
"地铁差点出了故障,还好赶上了。"她小声说着,递给女儿一瓶冰镇矿泉水。
大家简单寒暄后,便匆匆赶往重症病房。
住院部的走廊安静得出奇,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和医护人员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声响。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初秋的闷热,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一种特殊的压抑感,让人胸口发紧。
凌零零注意到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室内温度28℃。
但不知为何,她手臂上的汗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转过拐角,病房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
她穿着式样简单的的衬衫和西装裤,衬衫下摆整齐地掖进裤腰,脚上是双一看皮质就很好的平底鞋。
女子眉眼间与刘阿姨有七八分相似,但嘴角那道紧绷的线条却是刘阿姨从未有过的。
"这是刘丹,刘阿姨的女儿。"
同行的陈叔叔介绍道,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凌零零微微一怔。
上次饭局上,刘阿姨骄傲地说女儿在国外考察,回来后就要继承衣钵进自家公司,到时她和她老公就可以退休到处周游世界了。
没想到现在......
凌零零注意到刘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摸样朴素的钻石戒指。
刘丹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感谢前来探望的长辈。
"王叔叔您心脏不好还特地过来...凌阿姨您带的补品太贵重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等爸妈好转了,我一定带他们登门道谢。"
临近中午,刘丹叫来一位年轻助理:"小林,带叔叔阿姨们去附近餐厅用个便饭吧,我已经订好了包厢。"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无数遍。
凌妈她们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还特别让刘丹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
凌零零正要随众人离开,刘丹却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冰凉得不似活人,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手心里有些出汗,握上去微微黏腻。
"你是凌阿姨的女儿吧?"
她疲惫地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我听妈妈提起过你。方便一起喝杯咖啡吗?医院咖啡厅就行。"
医院咖啡厅里,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闷热。
凌零零小口啜饮着拿铁咖啡,悄悄观察对面的刘丹。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
她这才看清对方白衬衫领口已经有些泛黄,袖口的扣子掉了一颗,用别针勉强固定着。
衣服上有不少褶皱,看着皱巴巴的。
"突然叫住你,实在不好意思。"
刘丹的声音比方才更加沙哑,她端起咖啡杯的手微微发抖,"听说你是做律师的?"
"律师助理,目前主要在做房产领域。"凌零零放下咖啡杯,谨慎地措辞。
刘丹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凌零零瞥见里面露出的一角文件上盖着的红色印章。
"爸妈出事前正在处理一些房产手续..."她的指尖在文件夹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某种节奏。
话未说完,她的手机突然响起。
刘丹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骤变,原本就苍白的嘴唇几乎褪尽了血色:"抱歉,我得接这个电话。"
她快步走向走廊,背影僵硬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透过玻璃窗,初秋的阳光为刘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色,却掩不住她眉宇间深锁的忧虑。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正播放着秋意浓浓的歌曲。
凌零零低头搅动着已经有些冷掉的咖啡,杯底还沉淀着一层细密的咖啡渣。
她望着窗外开始泛黄的梧桐叶,突然很想知道,这位看似坚强的独生女,此刻究竟背负着怎样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