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汽在镜面上凝结成珠,顺着裂纹蜿蜒而下。
黎洺只是站在那里,心乱如麻,他尽力保持镇定开始数水珠,数到第十七滴时,止痛药的空瓶从他指间滑落,在瓷砖上弹跳两下,滚进排水口边缘的积水中。
电子项圈在潮湿空气中发出细微电流声,心率监测灯在黑暗中规律闪烁。
他身上的旧伤在潮湿的天气里开始隐隐作痛,他尽力分散注意力来保持镇定,但没有什么用。
他又看到了幻觉,破碎镜中的倒影回望着他,十七块碎片里有十七张苍白的脸。他又在镜中倒影的身后看见了那个向他爬来的、长满蛆虫的女人。
三天后,当宫野明美按响门铃时,黎洺正在削第三只苹果。
这是他找到的新的解压方法,可以勉强代替一点镇定剂的作用。当然削完的苹果他也吃掉了,自小的家教让他没法干出浪费粮食的事。
米色窗帘过滤后的阳光像稀释过的碘酒,在茶几表面晕开病态的光斑。匕首尖端挑开果皮时,他听见玄关传来三声敲门声。
“进来吧。”
他没有抬头,当浅咖色裙摆进入视野边缘时,削苹果溢出的汁液溅落在对方的小羊皮平底鞋上。
“听说你身体不好,我自作主张带了些维生素。”宫野明美的声音像医用棉纱擦过玻璃器皿。
塑料袋的窸窣声在右耳侧响起,十二种药盒高低错落的放在茶几边缘,“止痛药需要冷藏,但医生说长期服用会——”
“闭嘴!”黎洺突然大声,他有些控制不住,疼痛让他根本静不下来。
他注视着果肉暴露在空气中的氧化过程,看着果肉渐渐泛出锈色。
“谢谢你,”他声音又和缓下来,转动刀柄,不锈钢反射的光斑跳上对方锁骨,“把东西放冰箱。”
黎洺终于抬头了,他见到了这张只在番剧中出场不到半个小时的脸。宫野明美有着一张很秀气的脸,充满着霓虹人的温柔韵味,长得很有大和抚子的味道。
“你左手食指的伤口需要贴个创口贴吗。”她将变色的苹果放进垃圾桶,动作流畅得像处理医疗废弃物。
黎洺这才注意到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了到口子,他最近对痛觉很不敏感。
黎洺看了看自己正在渗血的手指。
血液在掌纹间分出支流,最终在生命线尽头汇成一小洼。他故意将血抹在最近的那盒止痛药上,在铝箔包装留下指纹状的血迹。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突然觉得宫野明美好啰嗦,不应该跟琴酒把她要过来的。
他扯开染血的止痛药包装,当着她的面吞下三倍剂量。
舌苔接触到甜味糖衣时,他注意到明美嘴角抽搐了一下。
“琴酒大人要求我每周提交两次体检报告。”她打开微波炉,倒了杯牛奶放进去加热,然后没收了他手上的止痛片放进冰箱,“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滥用药物。”
项圈突然收紧了一格。黎洺数着自己飙升的心率,直到警示灯由蓝转红。他扯松高领衫的领口,露出项圈下溃烂的皮肤——那里有十七道指甲抓痕,排列得像条形码。
“不用你管,你只要帮我做饭就行了。”
明美从包里取出电子体温计,红光扫过他额头的瞬间,仪器发出短促的警报。“体温38.5度。”她在平板电脑上记录,“你发烧了。”
“多管闲事。”
明美很平静,没有因为他的过激言语生气,她离开了客厅去整理客卧了。琴酒好像是让她给黎洺当住家保姆来着。
当关门声响起时,黎洺打开冰箱打算再吃一片止痛药,但映入眼帘的不只是止痛药,还有一篮……草莓?
艳红的果实表面凝结着细小水珠,如同刚剥离的新鲜脏器。
她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黎洺拿起一颗草莓,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第一颗果实在齿间爆开的酸甜让他终于想起了草莓的味道,吃到第七颗时,清新的酸甜终于覆盖了舌面上止痛片留下的腻人甜味。
他数着篮子里剩下的草莓,一共二十三颗,省着吃可以吃好几天。
宫野明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客卧可能已经整理好了。
止痛药开始起效,黎洺摆弄着电脑元件。
零件在茶几上被他摆弄成一个爱心,金属的味道混着草莓香气形成诡异的调和。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有点吵闹,但疼痛被压制让他感觉没那么烦躁了,所以也没有那么讨厌噪声了。
手机突然震动。琴酒的消息在屏幕上亮起:【17:00 新宿歌舞伎町 外勤任务】。
黎洺丢下手机狠狠咬下第八颗草莓的尖尖,舌尖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格外舒适,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是他将近三百天吃到的第一次草莓。
项圈的警报器又响了。连带着厨房微波炉的响声一起。
他没有管项圈,径直走到厨房拿出了烫手的牛奶。
蒸汽在杯口盘旋,黎洺小心抿了一口牛奶上结起来的薄膜,甜甜的,好像加了点蜂蜜。
黎洺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少舒展,像一只晒了太阳的小猫。
他放下杯子,给琴酒发了条简讯:【保姆不错,建议给她和她妹妹加薪】。
他喝着牛奶想着,其实和宫野明美生活在一起应该很舒服吧。
果然不想她死掉啊,是一个很好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