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林幼麒总是自己开车,和普通研究生一样上课,读文献,写作业,不翘任何一堂课,霍知宇都快要忘记她身上豪门千金的标签。
直到现在和她一起同桌聚餐,他才对这个身份又重新有了认识。
林幼麒在餐桌上恬淡乖顺,从不争着当话题的主导者,但每次话要落在地上,她都会以宽广的知识面和不张扬地方式将其延续。
她会默默注意着每个人的杯盏,如果需要续水,她会给服务员眼神提示,如果需要续酒,作为这桌年龄最小的学生,她会自觉地揽过这一职责。
盛和轩的餐桌都配有自动旋转桌盘,有人如果特别喜欢某道菜想多夹两筷子,林幼麒会立刻帮忙摁住旋转盘。
霍知宇必须承认,林幼麒不动声色地为所有人维持了用餐体验的舒适,以一种低调而优雅的姿态。
她必然是很早开始就接受商务应酬的训练,接受酒桌文化的荼毒。
霍知宇很难相信林幼麒居然酒量不好。
她使用分酒器时分明是个老手,视线都没有聚焦在酒杯上,居然还能一下就刚刚好倒满一杯,又完全不会溢出。
向各位教授敬酒时,许多参加过多次聚餐的博士生都不如她言辞清晰,姿态从容。
但在酒桌上明显游刃有余的林大小姐,竟然开席之前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盒插着吸管的酸奶放在分酒器旁边,每闷完一杯就立刻补充一口酸奶。
霍知宇举着酒杯倾身过来取笑她。
“胡院长专门带这一千五一瓶的酒,你还要用十块钱一盒的奶送服啊?”
“他带的是生肖典藏系列,一瓶两千五起。”
“你到底是从几岁开始喝酒的?”
林幼麒觑了霍知宇一眼。
“当然是成年后,你把我爸想成什么人了。”
“那你酒龄也不短了吧,老实交代,到底能喝多少?”
霍知宇的话猝不及防地将林幼麒推入回忆之中,回到高考出分之后的那段时光。
那是林成甫最为她骄傲的一段时间,在一众坐吃山空,坐等家长安排的二代之中,林幼麒格外耀眼——她只花了一年时间就考上了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林成甫曾经的母校。
那个夏天父女俩格外亲密,主要体现在林成甫开始带她一起参加商务应酬。连着一个月的每个夜晚,林幼麒都在觥筹交错之间体验长大的错觉,不亦乐乎。
“不愧是林董事长的女儿!”
“老林,你闺女是把你酒量也继承到位了呀!”
林幼麒最喜欢听这一类阿谀奉承,心甘情愿地喝下一两又一两,仿佛喝得更多,就能得到林成甫更多认可。
所幸她已经过了试图在酒桌上博取成就感的年纪了。
林幼麒从回忆中抽身,思忖片刻后认真地回答霍知宇。
“我很久没喝了,现在应该就二两的量。”
霍知宇不怀好意地追问。
“那你喝多了会耍酒疯吗?我看着你点吧。”
霍知宇假惺惺地掩了掩林幼麒的酒杯。
“…耍酒疯的人都是拿酒当借口。我醉了就睡,最多就是话多。”
霍知宇乐了。话多?话多那可太好了呀。
今晚他无论如何都要让林幼麒喝够二两,扛回家,让她把自己的秘密都吐个干净!
聚餐已经进入到散打环节,即学生们纷纷下桌来各自给教授们敬酒。这个环节一过聚餐就差不多进入尾声了。
林幼麒只是一名硕士,给各位教授挨个敬过以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在场的教授统共不超过5个,这才几杯?怎么凑得够二两?
满肚子坏水儿的霍狐狸眼睛一转,趁林幼麒去给胡院长敬酒的时候给自己师门的三个学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包厢。
走廊里,霍知宇装醉,眼瞅着另一个博士生路过,立刻大着嗓门叮嘱自己的学生。
“别说出去啊,凯林今年有可能会在学院设立新的奖学金,不以成绩为唯一的衡量标准,要根据递交材料综合考核,凯林大小姐就坐在里面,懂我什么意思吧?”
三个学生外加经过的那个博士生立刻会意,回到包厢找酒杯。
管他申不申请得到,先去林大小姐那里露个脸再说。
霍狐狸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林幼麒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散打,回来猛吸酸奶。
霍知宇又给她掏出一盒,还贴心地夹了几筷子菜。
“来,再吃点肉,垫垫。”
“…垫什么垫,今晚快结束了吧。”
“没结束,还长着呢。”
霍知宇话音刚落,一群学生端着酒杯将林幼麒包围。凯林奖学金的假消息显然是已经在包厢里传遍了。
霍狐狸悄然退至角落,看着林幼麒既迷惑又无奈地与自己的同学们推杯换盏。二两就是一百克,一杯有十克,霍知宇只需要林幼麒喝够十杯。他紧盯着林幼麒计数,一杯、两杯、三杯…第十杯。
一名男学生终于等到了前面学长学姐敬完,举着酒杯就要向林幼麒的杯子碰过去,结果一个高大的阴影降下,他被自己的导师把酒杯挡了回去。
“回去歇着吧,都别来了。”
剩下没能再林大小姐面前露脸的学生都在霍教授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中悻悻然离开。
林幼麒晕乎乎地抬头,霍知宇的骨相即使是从这个死亡角度看过去也仍然无懈可击,黑钻耳钉在灯光下闪得晃眼。
霍知宇坐下仔细端详,林幼麒虽然面色不改,一点也不泛红,但眼神都飘忽了。
妥了,可以把小狗带回家审讯了。
他起身打算寻个借口先行带人撤离,结果发现李教授举着酒杯笑眯眯地堵在他身前。
“霍老师,我学生跟我说了奖学金的事,你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一定跟林幼麒关系不一般吧?咳!兄弟敬你一杯,以后再有这些消息可不能自己捂着啊——”
李教授身后还有别的教授甚至拉着自己的学生举着酒杯对霍知宇虎视眈眈。
他闭眼深呼吸——现世报竟来得如此快么。
在霍知宇忙着应付二轮散打之时,林幼麒摇摇晃晃地逃进厕所。再走出来,她已然头脑清醒,双目清明。
感谢林成甫遗传给她的好体质,再多的酒精放几次水就代谢出去了。区区二两也就是一趟小号的事。
上完厕所她并没有立刻回到包间,而是找了个阳台透透气。估摸着聚餐快要结束,她才磨磨蹭蹭回到包厢。
进到房间后,林幼麒一眼就看到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霍知宇。哎,确实不该花那么多笔墨写外貌,应该补充描写一下酒量。
林幼麒叹气,在他身旁坐下。
“你怎么还喝多了?”
“我没醉!”
谁醉了会承认?林幼麒把霍知宇刚刚给自己准备的酸奶推到他眼前。
“好,你没醉。喝点吧,胃会舒服一些。”
“哦。”
霍知宇一脸认真地拿起酸奶往自己的白酒杯里倒。
最后林幼麒趁众人不注意时把霍知宇塞进了自己的车,找了代驾开回泛海国际。
霍知宇酒量差,酒品还行。
踏进家门之前都还自己稳稳当当地走路,不要林幼麒搀扶,一进门就躺在客厅地毯上撒泼耍浑。林幼麒拉不动他,无奈地走向厨房,听他躺在地上骂骂咧咧。
“凭什么凶我!我天天给你洗衣做饭…”
“…什么时候给我洗衣服了。”
“你的围裙不是我洗的吗?”
“…那不是你天天在穿吗。”
“对啊!我天天穿围裙给你洗手作羹汤,还不能给你妹妹开个门了?!你跟你妹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也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林幼麒端着蜂蜜水在霍怨妇身边坐下,从没哄过醉鬼,不知道从何哄起。
霍怨妇醉得彻底,再没一肚子坏水,只剩一肚子苦水。
“你吼我,赶我走,还不给我道歉,我不要你扶!”
“对不起,别气了,来喝点蜂蜜水吧。”
得到道歉的霍知宇安分了一点,但仍不肯起身喝蜂蜜水,只是躺在原地一双眼哀怨委屈地紧盯林幼麒。
“我不喝,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林幼麒现在头脑清醒,却不舍躲开霍知宇炽热的视线,要与这个醉鬼论分明。
“我怎么不在意你了,我从来不跟人道歉——”
“道歉就三个字,我在你心里就三个字的分量吗?”
“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跟我坦白。”
霍知宇不依不挠地直直看了过来。林幼麒知道,他一定是想询问她跟林玥玥之间的恩怨,他要为自己被迁怒讨个说法。
她从客厅的茶几中拉出一个暗格,掏出一个透明的小方块递给霍知宇。醉鬼接过,举到眼前研究,林幼麒怀疑从那个距离人眼根本无法聚焦,他还演起来了。
“什么东西?”
“我前男友送给我的。”
砰。
霍知宇把方形琥珀又狠又准地扔进垃圾桶中。林幼麒都开始怀疑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都前男友了,还留着他的东西干嘛!”
“别的都扔了,只有这个有些舍不得。”
“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
“是他家乡的一片雪花。”
霍知宇突然就清醒了一瞬,但是从躺着的角度看不清林幼麒的表情。他又不想坐起来显得自己很在意,只能听见她以晦暗不明的语气回忆。
“我天生怕冷,去北边手会长冻疮。但我一直想看看雪是什么样。他就给我带来了。”
“哼…年纪轻轻,手段了得…”
林幼麒被霍知宇逗得一笑,接着以云淡风轻的语气迅速总结故事。
“一个月多前我带他回家见我爸,第二天早上他是从林玥玥卧室里走出来的。”
整个房间安静了不知道多久,最终还是由林幼麒打破了沉默。
“你把蜂蜜水喝了吧,不然明早起来头疼。”
霍知宇缓缓盘腿坐起来,顺从地端起蜂蜜水咕噜咕噜一口闷。
林幼麒欣慰起身准备回主卧,却被温热的大手一把拉住。她一个踉跄直接跌进了霍知宇怀里。纤薄的肩膀紧挨肌肉厚实的胸膛,热量迅速传递,要将林幼麒的理智蒸发。她犹豫着伸手将他推开,结果另一只手也被箍住,动弹不得。
霍知宇俯下身来,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抵上林幼麒的鼻尖,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我不要你坦白这个。谁要听你说什么狗屁前男友了。”
“…那你要听我说什么?”
林幼麒挣脱不出霍知宇的禁锢,只能把头转过去逃避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哪晓得她转到哪,他就追到哪,就要跟她对视。明明他眼神尚且迷离,明天他醒来会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吗?林幼麒没信心。但醉鬼偏要她好好地听着。
他执拗地跟她额头相抵,让她无处可逃,只能被迫听清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
“说你会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