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罗明虽已淡出娱乐圈数载,身形较之当年略显丰润,却更添几分儒雅。那张被媒体誉为“水墨公子”的脸庞依旧能打,只是眼角多了几道温和的笑纹。
他双手交握,指节分明,与人交谈时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倾听姿态。
当夏迟局促地靠近,这位昔日名流微微侧首,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仿佛与他已认识多年。
夏迟学着冯漫说着吉利话:“好水灵的孩子,这眼睛,这鼻子,跟他爸……简直一模一样,以后肯定……又是一顶流……”
吉利话说得磕磕巴巴,夏迟心虚极了。
苏玫一袭真丝长裙曳地,裙摆间错落缀着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葳蕤生光。她轻抚着孩子的脸颊,眼波流转间尽是藏不住的骄傲:“都说儿子随娘,偏偏我们小宝啊……”
她指尖点了点宝宝与罗明如出一辙的双眼皮,“都随了他爸……”
罗明闻言轻笑,抬手搭在妻子肩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哈哈哈,随他爸好,随他爸好……”
夏迟看着罗明笑得别有深意,内心深深被他气度折服。
【喜当爹咯,还搁这儿秀恩爱呢,格局比天大啊。】
【还笑!头上绿帽都一丈高了,爱马仕春季限量款,一般人撑不起来这个色儿。】
【吃亏是福,您洪福齐天。】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绿帽带着走,辉煌一定有,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绿,环境你我他,绿色靠大家。】
【环保局都得给您颁个节能先锋奖呢。】
夏迟在心里感叹又感叹,一不留神看见旁边一声不吭的罗剑导演,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还瞪着他。
【瞪着我干什么,孩子又不是我的……】
【吓死我了,还以为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夏迟心里咯噔咯噔,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来随礼的,赶紧屁颠屁颠跑了。
回来的路上还是得路过罗剑这一家子。
罗剑脸色更黑了,手里的保温杯捏得跟块砖头似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砸过来。
气氛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总之夏迟看出来了,老登心情并没有之前那么美丽。
【这罗导到底怎么了,收了红包就变脸么?讹上我了不成。】
【难道是嫌我份子钱上得少?红包不够饱满?】
【早知道就换一沓十块的了。】
夏迟是真的委屈了。
【罗导怎么能这样,我可是王者给别人送金币都要犹豫一下的人。我这样的龙套,一部戏能挣多少钱,乞丐冲我抖碗我都觉得是在炫富。】
【唉,他怎么知道人间还有余额不足这种疾苦……】
【但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我都解决不了,买桶泡面都得手机现金一起支付,呜呜呜……】
【麻烦大家让一让,让一让啊,挡着我喝西北风了。】
罗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请你过来。
还有什么叫虽然不是亲生的!!!
你小子给我过来!!!
夏迟突然打了个哆嗦。
山雨欲来风满楼,罗剑导演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就跟上次那个老戏骨NG二十遍后一模一样。
想到那场景,夏迟撒腿就跑,生怕被殃及无辜。
回到座位上,冯漫看他的眼神一言难尽,就好像他是什么瘟神,带来了什么不祥。
正好服务员上菜来了,冯漫赶紧给他夹菜,好堵住他的心声。
“多吃点儿,别胡思乱想。”
夏迟还在为份子钱惋惜。
【痛定思痛,也只好化悲愤为食量,把花出去的钱都吃回来,我吃!】
【我要把自己吃圆,谁都不能把我看扁!】
【我吃,还有什么是我这种干饭小天才吃不下的,我吃吃吃!】
大厅内灯火辉煌,宾客们如众星拱月般围坐。
罗明执杯而立,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承蒙各位赏光,”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泓温润的汤泉,“今日小儿满月之喜,薄酒淡宴不成敬意,招到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玻璃盏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的光晕,照见他含笑的眉眼。
祝酒词方落,满座便响起珠玉般的碰杯声。罗明挽着苏玫在席间穿行,每到一处便有人举杯相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夏迟正往嘴里塞第四只蟹粉小笼,一抬眼瞥见那对碧人。
罗明正抬手为妻子整理鬓角碎发,那眼神温柔得能化开三九天的冰凌,仿佛指间缠绕的不是青丝,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而苏玫则仰脸迎着丈夫的目光,眼角弯起的弧度像新月勾着星辰,连抱着孩子的姿势都不自觉往他那边靠拢。
【真模范夫妻啊。】
夏迟在心里喟叹。
【奥斯卡都要欠你两座小金人……】
【当年但凡能发挥出今天十分之一的演技,豆瓣评分也不至于3.8。这么多资源都捧不起来,浪费那么些好IP。】
“???”
冯漫看着场中你侬我侬夫妻俩,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都是演出来的?
她放下筷子,突然来了兴致,竖起耳朵急不可耐听起了八卦。
【谁知道这两口子私底下根本不怎么说话呢。】
夏迟边吃边在心里嘀咕。
【他俩其实早就……】
【嘶……】
夏迟突然表情凝固,眉心拧成个死结,嘴巴雕塑般静止了三秒……
冯漫都急了。
他俩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八卦说一半是要天打雷劈的,下面要是没有了,你就是太监。
准太监嘴巴蠕动了几下,“噗”地吐出一小块筋肉。
【妈呀!这羊排拤牙,什么五星级餐厅,还不如路边摊儿。】
【用得着给我牙齿织毛衣吗?】
正腹诽着,突然瞥见转盘那端油光发亮的猪蹄膀,琥珀色的外皮颤巍巍泛着蜜光,浓稠的酱汁正顺着瓷盘缓缓下滑。
夏迟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呔,竟敢勾引我!】
夏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抄起筷子,在转盘刚停稳的刹那,精准夹走两只最肥美的蹄膀。
“啪”地一声,其中一只蹄膀落进冯漫碗里,酱汁都溅到她新买的爱马仕丝巾上。
“漫姐快趁热吃——”
夏迟一副不愧是我的表情。
冯漫嘴角抽搐着,这上不了台面的穷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给他个铁碗他能立马要饭去。
真替他这一身高定感到委屈。
冯漫用高跟鞋尖猛戳夏迟脚背,从牙缝里挤出气音:“罗导在你身后呢……”
夏迟瞬间腰背挺直,乖巧得像被班主任盯住的后排差生。只是那双眼仍死死黏在蹄膀上,渴望的目光几乎要在肉皮上烧出两个洞来。
【再看我,再看我,怎么一直在看我!】
【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哇,受不鸟啦。】
【……】
侧了一下脑袋,罗剑导演的身影像幽灵一般飘在身后,夏迟不得不深吸一口气。
【哎呀,不知道打搅人吃饭天诛地灭吗?】
【我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就是巨能装,一节更比六节强。】
【呼——】
夏迟等了好一会儿,身后那人影纹丝不动。他假装整理衣摆,借着喧闹声飞快往后撇了一眼——罗导那张脸阴沉得像暴雨前的铅云,眼神却涣散着。
跟谁拔了他气门芯似的。
【罗剑导演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给谁脸色看呢?】
【有了大孙儿还不高兴。】
【嘶……】
他顺着罗剑的目光往热闹中心一看,罗明夫妇正搁那儿敬酒呢。
一个不祥的念头飞入脑中。
【天!】
【罗剑导演不会都知道……】
【这两口子合伙儿把他给诓了吧。】
罗剑:“!!!!”
两口子?
合伙?
诓?
正此时,模范夫妇举着杯子来到这桌,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全场的目光:“承蒙各位赏光。”罗明微微躬身,手里举着酒杯:“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仰头,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四周传来喝彩声。
【啧啧啧……】夏迟感叹。
【当初那也是女娲毕设的一张脸啊……】
【虽然没红过,但绿过,知足了。】
【咋就闯进了绿帽侠这条赛道了呢?】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指引我们想要的未来,魔力的绿光,探索的语言,红橙黄绿蓝,你的帽子深浅……】
“哎呀,”夏迟腿一疼,“漫姐你踢我干嘛!”
我不踢你,我能一拳打洗你吗!
冯漫深呼吸,牙缝里轻声挤出几声威胁:“没看旁人都站起来敬酒了,就你坐那儿狂炫,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吗?注意形象!!”
幸亏离得远,罗明没注意到这里。
夏迟磨磨蹭蹭站起来,小声跟她怼。
“我哪儿有那么多观众,不就一死跑龙套的,只让驴拉磨不让驴吃草啊你。”
冯漫:“驴真是一天啥事没干,净踢你脑袋了。”
席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约莫耄耋之年,却精神矍铄如苍松,正是罗家辈分最高的三叔公。这位看着罗剑从尿炕小孩儿成长为享誉国际的大导演的家族长老,仗着辈分高,用拐杖敲着地板嚷嚷:
“快快,把咱家金孙儿抱过来瞧瞧。”
苏玫闻声款款走过去,将孩子抱到他面前。
三叔公眯起昏花的老眼,脸上皱纹顿时舒展成秋日的菊花:“哎哟喂!这小脸儿白嫩得跟水磨年糕似的。来,给太爷爷乐一个——”
小孩儿睡着了不理他。
老头突然转头冲罗剑大笑:“剑小仔,你这大孙儿活脱脱是你当年的模样啊!”他拍着膝盖笑得前仰后合,“真好啊,这眉眼,这脑门,将来准是个大艺术家!”
满堂笑声化作尖利的蜂鸣,刺得罗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
自从孩子生下来,所有人都说像他,他自己也觉得像,可又怎么会……
他怀疑夏迟会不会是算错了,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这神棍,也未必那么靠谱。
罗剑默默后退至廊柱阴影处,眼尾余光如刀锋刮在夏迟后背,等着他给一句交代。
那厢夏迟为了应付敬酒,随众人起身举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突然在心里蹦出来一句。
【长得不像才奇怪呢,虽说儿子不是亲儿子,但孙子可是亲孙子啊。】
是亲孙子啊!
亲孙子啊!
孙子啊!
子啊!
啊!
!
……
冯漫后颈一凉。
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