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坠落、坠落。
他以为他会带着那把剑一起下落,这样那个讨厌的家伙就永远无法得到剑。
就永远无法屠龙,无法感叹他那命运了!
哈,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吗?
但为什么他会将剑奋力一扬呢?
他明明一直、一直嫉妒他,嫉妒得要死。
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终于不用装了。
……
“你什么意思?!”艾丽拎起法雷尔的衣领,忍不住升高了音量:“你说杜林丢了?”
法雷尔低着头,没说话。
他的确应该去找杜林,但他更应该先去告诉艾丽,他们完成了预言。
——【勇者当权衡利弊】
“说话啊!别用什么‘杜林将它抛上来’这种话敷衍我!他根本不会这么做!他就是一个自私的小鬼!”艾丽忍住了给他一拳的冲动,视线又落在那把漆黑的剑上:“你还惦记着这把剑!这把破剑!”
这把量产的剑有屁用!
怎么回事?!
她不就离开了一会儿吗?
怎么进去两个人,就出来一个人?
艾丽想把眼前这个低头,一言不发的“勇者”掐死。
呼、呼,冷静。
艾丽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呼——
……忍不了!她凭什么忍!
艾丽蓦然攥拳,狠狠砸在法雷尔脸上。
呼,爽了。
“玛丽!”她忽略法雷尔的视线,大声呼唤那只小小的脑子里只有薯条的海鸥:“鸟呢鸟呢鸟呢鸟呢?”
一阵风掠过,白色的羽毛汇聚一团,一只海鸥随即拍打着翅膀,从羽毛漩涡中探出脑袋:“嘎?”
艾丽气冲冲地下命令:“找人!”
还好在离开之前,她给杜林施展了加护,应该不至于摔死,最多就是摔断一条腿或者胳膊。
……那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玛丽扑棱扑棱翅膀消失在风中。
但这和找圣剑又不相同——毕竟她知道后者只是一场闹剧——艾丽也不打算闲着,拍拍自己随手上了几个加护后,往野猪筑巢的那座山背后走去了。
呼,果然还是很生气,自己一个人回来算什么。
……
啊,还活着啊,果然,就像他说的一样,他还是命大。
杜林动了动手指,扭头看向四周。
这是哪?
四周都是树,树冠遮住了阳光,看不到天空,因而难以分辨时间。
全身都痛的要死,应该是哪里断了……嘶,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没有被那个老家伙打一顿疼。
杜林双臂撑着爬满苔藓而黏滑的地面,又扶着几人都难以合抱的橡木,艰难地站了起来。
那根用来装模做样的法杖也断了……反正也只是随手带出来的,断了就再折一棵树好了。
反正他也不是魔法师,拿着那根树枝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和勇者相配罢了。
杜林环视四周,目所能及满是一模一样难以道出差别的高大橡木,向远处绵延,如大地的毛发,一眼望不到头。
看不到太阳,无法分辨时间与方向,四周都是长得一样的树……甚至这条腿还断了,可恶,他到底要怎能离开这里。
拖着那条断腿无头苍蝇般走了一段距离,杜林终于泄气地坐了下来。
他现在又渴又饿,根本没有力气找路。
呼……视线渐渐模糊,杜林闭上了眼。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跟着法雷尔离开那个村子,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尽管他是乞丐的儿子,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得到了许多村民的喜爱,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也都一一搬离了村子。
只要再过两三年,他就能拥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脱离“乞丐之子”的称呼。
杜林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可能是蚂蚁,也有可能是其他甲虫。
应该是在等他死吧,这样它们就能吃到最新鲜的食物,接着以他的躯体作为卵巢,诞下后代,一代又一代。
啊,捡到那本书那天,好像也是这样。
老乞丐又疯了,大声嚷嚷着什么骑士大人,他的好儿子这些老掉牙的话,只不过那天的发作尤为突然——他毫无防备,被一拐杖打懵了脑袋。
两眼直冒星星,他扶着墙不知道往哪走,最后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坐下。
随后,他摸到了硬硬的,长方形的东西——是一本书。
再然后,他忘了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哦,是那个村口厨师的儿子。
见到他醒来,厨师的儿子松了口气。
啊……他记得他说:“不要死在这里——会影响生意。”
杜林睁开眼,两眼愣愣盯着遮天蔽日的树冠……想起来了,随后,他就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他说:“我和你交换,帮帮我。”
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知道书是一种珍贵的东西。
于是法雷尔就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书,成为了勇者——很公平,用他的命运去换他的命。
是他亲手把那本预言之书递给法雷尔的,所以他应当,同样的,亲手把剑递给他……他做到了。
杜林想撑地站起来,但疼痛遍布全身,他做不到。
视线再次一片模糊,脸上是温热湿润的,那些蚂蚁甲虫让他的皮肤刺痛难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真的好不甘心!
为什么他是结巴、为什么他没有魔法天赋、为什么他是乞丐的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生来就要被人耻笑、为什么他生来就要被人侮辱、为什么他生来就要被人辱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得到尊重、想要和同龄人成为朋友!
……算了,反正他要死了,希望下辈子能成为有钱人的少爷。
即使是呼吸,也疼痛难忍,杜林翻身侧卧,试图以此减轻痛苦,但没什么用。
唔,想点别的吧……啊,法雷尔应该拿到剑,最后和魔女汇合了吧。
他们肯定猜不到,我居然活了这么久。
啊,说到这……他们好像从没意识到,我撒了一个谎。
没错,我撒谎了——从法雷尔“接受”命运的那一瞬间。
对……那时候,他嫉妒的要死,他为什么要把书递给法雷尔——怕书里施加了黑魔法,如果这能杀死那个厨师的儿子就好了,谁让他那么说他——现在,他们的命运截然不同了。
于是他说:“既然你是勇者,那我一定是你的同伴了……咦,你不知道吗,勇者是需要同伴的,没错就是我啊——毕竟我是见证你成为勇者的人。”
——“勇者是勇敢善良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无比看重他的同伴,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同伴。”
啊,这个谎言,就这么束缚他。
那个厨师——屠夫的儿子,那个冷漠而残忍地将他那条名为茉莉的小羊——尽管是那个老乞丐卖给他的——杀害的人,脸上洋溢着虚伪的,灿烂的微笑。
啊,实在是太令人欢乐了……他将在这里死去,然后,那个屠夫的儿子——会永远记住他,内疚一辈子——即使他成为什么勇者。
内疚吧,就这样内疚一辈子。
至于魔女……真希望,她能永远记住我。
不要忘记我。
……
人呢?
艾丽脚不着地,几乎全由风托着她向前走。
窸窸窣窣的声音顺风传入耳中,鸟啼虫鸣,花开叶落……万千杂乱无章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艾丽停下脚步。
“这样效率太低了。”
她抬起手,风卷形成白鸟,尖啸着飞扑向四面八方。
究竟在哪里……在哪里?
这片森林实在是太大了,望不到边际,也听不到尽头,艾丽站在灌木中犹豫。
尽管还有其他方法,但她不希望破坏这片森林,但人命要紧。
啊啊啊人命,人命!人命!
对人类这种生命只有一朝一夕的生物,对那样怀着小心思的杜林来说……那把剑究竟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非要寻找那把剑……再往前,为什么要去屠龙!
老老实实,安安稳稳活着不好吗?
为什么要为这些无聊的事情拼命?!
各种声音传入耳中,艾丽头痛欲裂,仔细地分辨风带来的声音。
甲虫缓慢地爬过褪色的落叶,鸟儿的生命走向尽头,无声地倒下。花瓣轻轻飘落,悄然栖于泥土之上,小鹿俯下身,舔舐着清澈的溪水……风吹过,带来了世界上无数细碎的声音,唯独没有杜林的声音。
……还有法雷尔,他在奔跑,泪流满面、浑身发抖、踉踉跄跄地奔跑,最终跌在地上。
啊,等等……艾丽脚步一顿,差点也扑倒在地。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
艾丽急忙转身,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
是人!
他在呼吸。
断断续续地呼吸。
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地呼吸。
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地呼吸。
他似乎翻动了身体,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艾丽加快脚步,像海鸥乘风而过般,消失在原地。
她听到有人在哭泣,歇斯底里地哭泣——一时间,她分不清那究竟是杜林,还是法雷尔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风在周身汇集,玛丽展翅滑翔,鸟啼嘹亮而悠长。
“如果你再说一句‘去码头整点薯条’,我保证,一定会在这里把你撕成碎片。”
海鸥嘎了一声,宛如那些真正的海鸥一样。
“找到他之后就可以说了。”
“嘎嘎——整、整点薯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