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桓之讲完,他们正好走到见春楼前。
“顾师弟,可曾见过那幅画的内容?”谢以令转过身,望了一眼前面人满为患的酒楼。
顾桓之摇了摇头,“我没进去过,这些传闻都是从仙门中,一些小弟子那里听来的。”
黄昏落后,即是夜幕。谢以令望向酒楼的目光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在这酒楼暂且住下,也好见识一下那幅稀世奇画。”
阿四一听要住酒楼,激动得撒开腿就往里面跑。谢以令担心他一身蛮力冲撞到旁人,赶紧跟了上去。
从外面看的时候,谢以令就觉得这酒楼实在过于华丽,处处精雕细琢,宛如兰宫。进来后,里面果真如他预料的一样更加富丽。
谢以令刚逮住阿四,店小二就迎了上来,一见他们的衣着打扮,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才问道:“几位仙君光临小店,可谓小店的荣幸,不知仙君们前来,是用饭还是住店?”
南宫赐拿出钱袋,“住店。”他看了看阿四,在对方别扭又期盼的目光下,添了一句,“再准备一桌饭菜。”
阿四小声欢呼了一声。
店小二收了钱,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选了间单只用饭喝茶的雅间。门一关,外面的喧闹立刻远去。
谢以令一进门就开始在屋内找画,只是让他失望的是,用饭的雅间里并没有挂画。等店小二进来上菜时,他特意问了句,“这屋里怎么没有画?”
店小二道:“仙君莫急,画挂在哪些房里都是我们范掌柜,也就是东家吩咐的,等仙君们到了歇息的房里,自然就看见了。”
菜上齐了,店小二关门退下。
“奇怪,”谢以令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没什么食欲,心里觉得店小二的话有些说不通,“画本身是用来欣赏观看的,挂在用饭喝茶的房里,难道不是更合适吗?为何一定要挂在睡觉的房里?”
阿四拿筷子的姿势十分别扭,总夹不起来菜。他干脆两手各拿一根,用力插进肉里,举起来吃。
“吃相,吃相。”谢以令的思绪被阿四这模样打乱,“你怎么还不会用筷子?”
阿四嘴边蹭了一圈油,听见谢以令的话,乖巧地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拿起卤过的鸡腿啃起来。
“晚上先别急着睡。”南宫赐接着谢以令的话说起来,“看看那画是否有什么古怪。”
一桌饭菜被阿四吃得干干净净,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开心地问道:“谢辞哥哥,今晚我们一起睡吗?”
南宫赐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却怎么看怎么冷,“明天还想吃吗?”
阿四求助地看向谢以令。谢以令低着头,用手指抵着鼻尖,心虚地移开目光。
“哼,那明天我也要吃这么多!”阿四放弃指望谢以令,转身扯着顾桓之的衣袖,“还有,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顾桓之忍不住笑,摸了摸他的头道:“好。”
天色完全黑下来,谢以令他们按两人一间,各自进了屋。
这家酒楼布置得雅致极了,推门第一眼,最先看见的,便是正对着门口,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谢以令与南宫赐对视一眼,关了门,朝里面走过去。
谢以令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心,压下心里那股不适,道:“这幅画,怎么有些诡异?”。
画卷的右上角,写着《倒春山居事》,字迹风格与画卷相似,应当是画师提笔所写。
南宫赐看了眼画名,想了起来,“这上面画的,是卫城的一座山。”
“倒春山?”谢以令没听过这地名,他将目光再次放在画上,伸手指了指,“南宫赐,你看。这山上的树没有一棵是完整的,全都是掉光了叶子,折断了树枝,离远了看,就像是一个个瘦得不成形的人站在那里。就连一株草、一朵花也没有,地上也只有些奇怪的石头跟模糊的黄土。”
听谢以令这么一说,南宫赐也觉得十分怪异,作画人似乎想通过这幅画表达一些什么情绪。
他端详着画,分析道:“而且这些土,颜色很深,似乎是湿的,但画中却没有下雨。天空虽然灰暗,却有云丝,很明显是晴天。”
“从整体看,这幅画凄凉寂寥。孤山黄土,空无一人。”他说完,灵光一现间,想到了这幅画怪异的地方。
“是‘居’这个字!”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居”,一般意为“居住”。而画上的确有间茅草小屋,从远密近疏的枯树林中,隐约露出半个屋檐。
“这里根本就不像会有人住的样子。”谢以令说着,打了个哈欠,看向南宫赐,“那为何还要叫倒春山居事呢?居住着何人,又发生了何事?”
“困了?”南宫赐皱了下眉,抬手抚住他的脸,“你今天怎么困得这么快。”
“不知道。”谢以令又打了个哈欠,这一下后,收不住的倦意涌出,他有些疑惑地问:“南宫赐,我怎么突然这么困?”
南宫赐神色一紧,感到一丝不对劲,他猛地捏紧谢以令的手腕,仔细盯着他的脸,“谢辞,你怎么了?”
“困。”谢以令原本想摇头让自己清醒些,谁知刚一摇头,霎时满目晕眩,天地都倒转过来。
南宫赐搂着谢以令,连退到床边坐下,远离了墙上的画,却不管怎样都叫不醒怀里的人。
这困意来得蹊跷,南宫赐自然不会觉得正常。他一狠心,手掌扣着谢以令的后颈,将他的头往下压了压,贴近脸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唇。
谢以令唇肉饱满,尤其是下唇,极容易被咬住。南宫赐这一口带了不小的力道,直接咬破了唇上皮肉,一时两人的嘴唇都沾染了血色。
谢以令被痛醒,倒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他感到嘴唇传来的痛意,下意识舔了一下,唾液反刺激得伤口痛意更甚。
“你咬我?”谢以令摸了摸下唇,见指腹沾了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南宫赐。
南宫赐替他擦去唇上鲜血,轻声道:“醒了?”
明白过来南宫赐的用意,谢以令皱起眉,“刚才我好像突然陷入了不可控的昏迷,是因为那幅画?”
谢以令唇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南宫赐却没收手,只一下又一下继续轻抚着那块地方,“应该是。只是不知为何只有你中招,我却没事。莫非,它还可以自己选定某个具体的人?”
“这有点欺负人了吧?”谢以令的腿因昏迷有些酸软,他抓住南宫赐的胳膊站起来,盯着那幅画。
“南宫赐,如果真是这幅画在作祟,那它想让我昏迷,是为了什么?”
南宫赐心里一思索,与他同时道:“梦境。”
这么一来便说得通了,难怪这画只在睡觉的房里挂着。
谢以令道:“要想弄清楚其中的谜团,看来我们不得不顺着它的意睡着。”
南宫赐凝眉,语气不太赞同道:“万一我们进入的不是同一个梦境呢?又或者,只有你进去了,我却不行。”
谢以令朝他笑了笑,道:“这家酒楼生意如此兴旺,每天人满为患,若是所有前来住店的客人因画进入梦境,齐齐出事,难免不会引人注目。”
南宫赐听懂了他的意思,“梦境里有条件。”
“对。”谢以令转身,干脆躺在了床上,抬头望着南宫赐,“所以说,进去了也不一定会出事,我们先试着入画,看里面究竟是何人在作怪。”
南宫赐闻言,也躺了下来,紧挨着谢以令。不过几息时间,困意便压住了二人。
与其说是困意,不如说是窒息。
一阵失重感过后,谢以令感到口鼻处被什么潮湿且有些粗糙的东西堵住,一呼吸那东西便钻进了鼻中。脖子下传来被挤压的不适与痛感,他努力想睁开眼看看是怎么回事,谁知双眼像是被铸在了一起,紧紧连着无法睁开。
眼睛没法用,谢以令便想用手拿开口鼻处的东西,岂料他的双手同样动弹不得。
于是,每一次呼吸过后,下一次的呼吸便愈发艰难。这种看不见还动不了的状态,让谢以令不由心慌了一瞬。他想到了南宫赐,下意识喊了一声。
没曾想刚一张嘴,堵在嘴前的东西顺势滑入他口中。谢以令心里一阵恶心,随即心一横,想着东西都到嘴里了,不如尝尝是什么。他品了品,发现嘴里的应该是泥土,并且这泥土里还掺着一股腥味儿。
是血。
谢以令想把嘴里的泥土吐出来,又担心恐怕会有更多的泥土涌进来,只能含着。结合目前的状态和知道的信息,谢以令想,他大概是被“活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的身体被封在泥土里,手臂虽然不能动,但手指可以勉强伸展。眼睛看不见后,其他感官更加灵敏。比如从一开始就时不时轻扑在他脸上,若隐若现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气息。
是南宫赐吗?
谢以令迫切地想知道这人是谁,就在他忍不住冒着被泥土塞满嘴的风险询问时,对面突然出声道:“谢辞?”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以令心头一松,却只能发出呜呜两声,跟南宫赐表明身份。
“我看不见,你也是吗?”南宫赐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响起,两人应该是面对面地被封在一起,距离十分相近。
“你不能说话吗?”南宫赐继续问着他的情况,“是被泥土堵住了吗?”
“呜!”谢以令应了一声,他用力仰着脖子,让口鼻处的泥土尽量往下缓慢滚落。
如果两人可以看见的话,会发现他们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泥土,只要彼此把头往前伸就能碰到。
不过,就算是不能用肉眼看见,南宫赐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听着谢以令逐渐缓慢艰难的呼吸声,心脏随之紧紧悬起。
“谢辞,”南宫赐哑声唤他,“靠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