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祝闵一走,褚临就有些撑不住了。
“咳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体内像有一把匕首在不停地穿刺,细而长的眉毛紧蹙,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下一刻,汩汩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红与白两种颜色交错,看起来触目惊心。
难不成刚刚用力过猛旧伤复发了?心想早知道就不使这么大劲了。她打架时一直秉持着输人不输阵,也叫三个从不的原则:从不露怯,从不退缩,从不认输。褚临随意拿袖口擦了擦脸上的血,勉勉强强站直了身体,又觉得寒风吹得自己身上冷飕飕的,浑身不适。
正打算回去,却发现旁边站了一个人,此人乜斜着眼睛,面带嘲讽,玉笛在他手中被转出了花,琥珀笛坠在微光下透着晶莹的光泽。
褚临抱臂,身体前倾用眼神控诉他,没好气道:“我说,你没必要开心的这么明显吧?”
递素帕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片刻后,又缩了回去。
少年挪开视线,悠悠然道:“有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难道不该高兴吗?”
“啊?”褚临愕然,“等等,你不会在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犀编上写的明明白白,听起来你还不知道?”姜霏说,他并没有着急着回答第二个问题,“上三宗内部早在年初就将今年甘渊演武的名单公布了,而你,也是其中之一。”
褚临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提到甘渊演武,她一拍脑袋,忽的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正泡在后山的湖里抓鱼,而星洄在岸边一边下棋一边垂钓,她好像不经意间提过一嘴,问褚临要不要去和其他宗门的弟子切磋一下。她当时正抓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鲈鱼,沾了满脸的水,玩得不亦乐乎,顺嘴就答应了。
星洄,也就是她的师父,青蔼的宗主,只不过已经是上一任了。
现在,这个被所有人尊称为星洄剑仙的修士已经死了,人还是她亲手杀的。
磋切一下怎么就无缘无故变成了甘渊演武啊?!这种三百年一次的演武大会,按惯例所有仙门百家的年轻一代都会上场,毕竟这关乎到各个宗门的脸面,而届时他们的师长也会到现场来撑面子。
褚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但原本心中还存有侥幸,因为她鲜少下山,所以很多人不清楚她的固有招式。场上的剑修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如此浩荡的群体,谁能认出来她就有鬼了!
进入甘渊演武的路有两条,一是仙门百家的弟子,二则是无门无派的散修,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任何人只能使用一个身份。褚临原本想隐瞒身份进去走一遭,看来现在这第二条路是行不通了,在进入甘渊之前,所有人必须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一块名为五绝碑的巨石之中,到时候,无论褚临如何千方百计地隐藏,上面一定会显示出一开始记录的名姓——千玥。
褚临简直不敢在想,接下来会发生何等惨案。
“喂,那你还没说,为什么知道我的近况...难不成你在暗中监视我吗?”
她话没说完,瞳仁猛地紧缩。
因为姜霏差点把整本犀编怼到她脸上,好像生怕她眼睛不好,看不清似的。
对方讥笑道,“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可没有这种癖好。”
上面原原本本写着——
修士,千玥;年岁,十六;类别,剑修。
她再往下瞄,代表所属宗门的青龙图腾并没有如她所想般消失,而是依旧在上方盘旋着,后头原原本本跟了两个字,青蔼。
随即,他的指尖在犀编上轻点了一下,如水波纹在白玉上散开,一行小字逐渐从涟漪中显现出来。
只是一句批注——
魁首。
简短无比,不知是肯定还是奚落。
褚临脸颊发烫,顿觉羞耻不易,愤愤然道:“这…是谁写的?”
“不清楚。”姜霏道,“三天前,正是因为这两个字,让你在上三宗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也就是说——现在谁都知道,你姓氏名谁相貌如何家住何方会用什么兵器喜欢吃什么菜干过什么蠢事...”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挑眉问道:“冒昧问一句,这句“深更半夜偷鸡摸狗,因眼疾不慎摔入沟渠”是真的吗?”
褚临尖叫起来,“当然是假的,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姜霏突然“咦”了一声,“你到现在都没有展露过真容,只是为了躲避追查吗?”
褚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看出了她的犹豫之色,正打算换一个问题,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嚣吵闹的声音——
两人皱眉望去,只见刚刚吃了大亏的和尚此时又跑回来了,人数比方才加了一倍之多,原来他们落跑之后是去找了帮手。远远望见褚临后,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边叫骂一边挥舞着禅杖,简直吵的她耳朵疼。
还有完没完了?他们不嫌累她还嫌累呢!而且不去找祝闵这个疯子报仇,只盯着她干什么?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褚临急匆匆丢下一句“下次再会”,朝远处悠悠醒转的海灵音比了个手势,就溜之大吉了。
*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不见背后的吵闹声,褚临才放缓了脚步,她发觉自己身处在一座破败且宽阔的古桥之上,几乎每走两步就会踢到一块碎石,脚下是潺潺的流水声,周围是喳喳啁啁的鸟啼。
只是,这天色怎么亮的这么快?她甫一抬头,就愣住了。
凌凌硕风,朗朗月华,一轮皓月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雾气冷咧如冰,月光淡漠似雪。方寸之地,宛如仙境。
难不成...这地方也闹鬼?
与此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凉意凌空袭来,乃至四周的温度骤降。褚临眼尖地发现长桥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出现停了一袭白影,冷风吹得那身偌大的斗篷猎猎作响,虽看不清面容,但觉气势逼人。令人瞩目的是手中那把黑色镰刀,它的周身仿佛缠绕着无尽杀伐之气,仿佛能听到怨灵的哀嚎声。
就在她犹豫的时间里,那群被她甩掉的行云寺和尚又追了上来,一人兴奋道:“你还能跑哪去?”另一人道:“阿弥陀佛,施主你还是尽早伏法吧。”
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她面前,向前还是向后?容不得她考虑多久,褚临一咬牙,就往前方冲了过去。
三相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攥着佛珠,“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
剑客对杀意的感知尤为敏感,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了来人的下半张脸,那张形状姣好的嘴唇弯出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不好。”他说。
这人可能也是来分一杯羹的!褚临浑身的汗毛炸开!
行云寺和尚见来者不善,纷纷生了退缩之心。
宽松袖袍下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上面明晃晃地戴着圈红绳,白袍人毫不犹豫地抬起镰刀就朝她劈去!
众人调转了方向慌不择路地就要逃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银月之下,烁石遍天,打得人身上钻心的疼,桥面剧烈堪堪震颤了一瞬,猝然断成了两截。
砰通砰通——!!
接二连三的落水声响起,这条河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勉强没过头颈,又不至于真把人淹死,所有和尚都成了落汤鸡,三相依靠着肥大的身躯漂浮在水面上,看来胖也有胖的好处。
白袍人清点着数量,微笑却凝固在脸上,他“啧”了一声,向前迈去,半俯下身,这才找到了少了的那个人——
那是一只修长的手,指甲染血,几乎嵌进地里。褚临唇角染血,不停抽着冷气,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之中。
寒风之中,她听到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旋即就是毫不留情的第二刀。这人是铁了心要她的命?那也别怪她无情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蓝雾扩散开来,一道刀风自白袍人身后劈来!
他头也不回,只是往侧边偏了偏身子,就轻松地闪开了。
“抓住她!”有个和尚正好探出头来,刀风正好劈在他的光头上,“啊!咕噜咕噜……”
慢吞吞的,他又沉下去了。
*
天已微微亮,远处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鸡鸣。
褚临靠在一棵古树下稍作歇息,她抹了一把脸,又锤了捶酸痛的小腿,呼出一口气后,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方才的白袍人是谁?
她从袖中掏出了三枚铜钱,屏住呼吸往空中一掷。
“咔嚓咔嚓!”
铜钱竟然在落地的一瞬间碎裂了!她是招惹上了什么凶残之人!
再结合方才来人的打扮,白袍垂地,凛裂寒刃,这幅鬼气森森的模样,一看就排除了属于各大仙门的可能,难不成此人来自地府,是来勾魂索命的?
鬼差,鬼师,还是阎王?
十殿阎王,要是其中任何一位莅临,自己怕是早已横尸当场了吧?只是,这人的态度捉摸不定,要是来取命的为何没有追上来赶尽杀绝,她现在重伤在身,怕是撑不下几招就要败下阵来。
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况,那就是日冕神教已经确定她的位置了。被其他人俘虏,至多是一个死,而被日冕教徒捉住,将会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褚临重新站起身,苦笑着想这都是些什么事,仇家一个个找上门来,看来她这张脸也不能要了。
这时,远处飘来的纸钱倏然糊在脸上,褚临一把扯下,在手中揉碎,点燃,化作了一抹青烟。
“......我要死了吗?”
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捂住脸,蹲下身,肩膀开始颤抖起来,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半晌,一句颤抖的声音响起——
“你们都想要我的命,我偏要活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