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觉着脏,“皇家,又如何?”
堂内顿时又陷入一片寂然,众人皆是面露惶恐。
“不可!当初家主带着族人离京南下,正是为了躲避皇家,若与皇家为敌,南风家更不得安生!”
“诸位,事到如今,难道还看不清楚吗?我们躲在这荒芜之地生存,到底是谁害的?南风家与楚风家斗得你死我活,又是谁造成的局面?”
族人心里都清楚,尤其是族中的老一辈,他们经历了太多艰辛,也曾试图反抗过,奈何天命如此,谁都无法承受与皇权为敌的后果。
“唉。”长老叹了叹,“昔日风廷骁家主带着族人离京,便是为了离开那是非之地,不愿族人卷入到皇权纷争,更是为了护住族人,守住南风家。如今家主要与皇家为敌,难道还想再回到京城?”
“是。”猴八果断道,“我就是要杀回京城,新仇旧怨通通算个清楚!”
此话一出,众人瞠目结舌无法置信。
底下议论纷纷,“杀回京城?这是疯了吗?”
“我们为何要自找苦吃!?”
“这可是在谋反!”
长老们皆是摇头叹气,“自从家主回来,族人得到庇护,南风家重振旗鼓,我等皆心怀感恩。可今日家主为何要将南风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并非是我要与皇家为敌,是他们要我们死!”猴八攥紧双手,眼底含满恨意,“难道诸位都忘了吗?当年爹爹退到南疆,可他们依然不肯放过南风家,杀我娘亲害我阿姐。四大家主讨伐南疆,皆是拜谁所赐!?”
“而今我也逃到南疆,他也不肯放过我。南风家一退再退,早就没有退路了!从前京城是我们的家,为了保全家族,爹爹不得不退,京城已经没有家了!如今南疆已是我们的家,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难道这一次我们还要让出一切,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踏破南疆?”
猴八不甘的质问:“谁甘心?你们告诉我,谁甘愿如此!?”
在座无人敢应,一直以来,南风家是这片修罗场上的赢家,可只有族人自己心里明白,打从一开始退至此处,他们就输了。
可即使明白这一切又能如何,就算他们曾经也在江湖独霸一方,终是不可能赢过皇权。
“我不愿意!”
一个声音突然喊出,也良走到前头,他素来不喜参和族中之事,从未在此多言,今日却挺身而出。
“我生在南疆,长在南疆,可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厌恶这里!”也良皱着眉头,眼里却是委屈,“是你们把我当做一个正常人看待,我本不是南风家的人,你们却愿意接纳我,我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要退你们退,我绝不走!”
“我也不走!”
“我也是!”
稚气的声音传入堂内,学生们都跑了过来。
“以前在家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在这才能吃饱饭,吃再多也不用挨打。谁要是抢我的饭,我就要打回去!”
“我阿爹阿娘被欺负了一辈子,现在我长大了,谁敢欺负我的家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老师对我们那么好,谁害了老师,我也不会放过他!”
一旁的大人打断,“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出去!”
学生不服气,“谁说我们不懂?谁好谁坏我们分得清楚!”
“老师说过做人要讲道理,但遇到无理之人就要打回去。”
“神女大人,我们要跟着你!”
猴八诧异的看着学生们,孩童的天真却越发令人深省。
“我们也不愿!”
寨中的姐妹一同前来,脸上又戴回了青铜面具。以前是为了自保,今日亦是如此。
“我们被人屠当做畜生一般贩卖,他们却污蔑南风家贩卖人口,难道你们甘愿担起这份罪恶?”
在座鸦雀无声,这盆脏水已然泼到南风家头上,多数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姐妹们早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家主肯收留我们,我等定会报答这份恩情,誓死追随!”
猴八动容道:“你们不必如此,我并不是为了让你们报答什么。”
“今日他们欺压到南风家头上,他日必会对南疆人出手,横竖都是死!我们不想再过被人折辱的生活,与其任人欺压,不如反击到底!”
猴八往人群中望去,七月远远的倚在门外露出半个背影。
长老面露苦涩,“说得容易,若能安身立命,谁愿被踩在脚下。可皇权就是天道,我们有何理由反抗?”
“有。”
一道嘶哑的声音刺入耳畔。
猴八紧张的望去,元僧踏入堂中,穿过众人走到她面前。
他面色苍白,胸口的衣襟仍沾着血迹。
猴八眼神颤动,不忍看他如此,“阿僧。”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此刻反倒是在安抚着她,“我没事的。”
元僧收起眼底的温柔,转身看向众人,肃然道:“诸位,我就是可以抵抗当今皇权的理由。”
旁人笑话着:“我等敬重先生,可你一介文生,不会妄以为识得几本圣贤书就可与皇家为敌?”
猴八拉住他的手,他回眸看了她一眼,反握住她的掌心。
元僧再度看向众人,冷淡的说着:“我乃先帝之子,承喻。”
他待人素来和善,从未像今日这般令人感到陌生。
“当今陛下残暴不仁,君王无德,不配为一国之君。我身上流着正统血脉,不知,可有资格与我那皇兄为敌?”
自从他知晓自己的身世,不愿承认自己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宁愿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直到今日他才看清自己的身份。
天命如此,从前伤害他的因果,如今却化作一道盾牌。
只要能护住心爱之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去抢。
猴八紧盯着他,四周静默无声,既而一片喧哗。
“家主,他说的是真的吗?”
猴八收回目光,沉声道:“是,他是皇室遗子,承喻。当初为承昭所迫害,而后隐姓埋名随我一同回到南疆。”
族人骇然,“家主深知南风家与皇家的血海深仇,怎能将其带回风家?此乃对逝者的大不敬!”
“哼。”猴八冷笑,“血海深仇?眼下倒又记起了?既是如此,为何不能杀回去为他们报仇?难道诸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困在严寒之地!永生永世活在这修罗场,永远都走不出去!?”
族人面面相视,却也无可奈何。
猴八问道:“你们可还记得那道预言?”
话因落下,族人面露惊惧,此乃南风家的禁忌,当年南风家正是因此获罪,败于屠王之战,永世不得入京。
“皇家祭司曾预言,风家将降下两道王命之气。一道辅君王,一道败君王。阿姐因此入宫为质,南风家却落得败君王之罪。”
猴八心寒的说着:“辅君王也好,败君王也罢。曾几何时,南风家不是赤诚忠心?可如今在大齐,谁人敢提南风?又有谁记得南风家为君王所做的一切?呵,成王败寇皆是如此!”
长老畏惧的问道:“家主究竟要做什么?”
猴八看向身旁之人,元僧也看着她,他们指间交扣,坚定的选择彼此。
元僧点点头,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提及此事。
猴八握紧他的手,坚决的宣告众人:“我要……辅新王!屠暴君!!”
长老迟疑的看着她,曾经的那道预言,不过是为了遮掩先帝弑杀兄长权篡位的事实。王命落在南风家,因而蒙上败君王的耻辱。
可今日再看,竟是令人信以为真。
如今南风家的家主是南疆的神女,而站在她身边的是天之骄子。
几十年过去,预言成真,王命还在风家!!!
年迈的长老倚着拐杖,俯身跪地,南风家多年的屈辱在这一刻终可倾诉,“南风家世代为君尽忠,不曾通敌叛国!今日王命降临,天佑南风,求君王庇佑,为我南风家平冤!叩谢君王!!”
一时间,众人齐声行礼。
“叩谢君王!!!”
正逢暑月,京城却飘起小雪。
皇家祭司夜观星象,星盘显异,慌忙踏入金殿禀报。
空荡荡的龙椅下,承昭坐在高台上闭目扶额,紧蹙的眉头显得格外疲惫。
祭司如履薄冰的趴在地上禀明,“陛……陛下,这场雪乃是灾祸预兆,南边竟升起了一颗……紫微星!”
“紫、微、星?”承昭缓缓抬眼,“有趣。”
祭司不敢多言,承昭起身问道:“可这紫微星乃真龙降世之福,祭司怎说成是……灾祸?”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唯有陛下才是真龙紫微星之命,其余皆是谋逆之灾!必除之!!!”
“噢,谋逆之灾。”承昭走下台阶,饶有兴致的说着:“那朕谋逆篡位之时,天象可也是如此?”
祭司浑身发颤,承昭在他面前蹲下来,指尖戳了戳他的脑袋。
“祭司不想回答朕?”
“陛下恕罪!老祭司已故,臣并不知晓!”
“呵,无趣。”承昭甩手起身,祭司松了口气。
承昭勾起嘴角,转身又问:“对了,祭司可还记得当年那道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