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烧烤店还真有些不恰当,那是家临街做生意的家常菜馆,夏天兼卖烤串,冬天往桌上架起炭火锅子就能涮肉,营生跟着节气转,十分顺应民心。
老板甫一听闻要来一群小伙子大姑娘,高兴得嘴巴咧到后脑勺,心想今晚营业额准保合格,喜笑颜开地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生怕财神爷们吃不开。
梁越同跟着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外面烧烤炉子里炭火沸然,隔着门帘能看到热气熏天的后厨,而露天桌椅上有人正在热情招手。
“快来快来,菜都点完了,你们怎么才来啊。”
打头阵的那个男生是班内体委,平常极其活跃,在看清楚来者时明显愣了愣神,但鉴于梁越同转来一个多月,没跟周围同学闹过矛盾,于是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
“看来咱们今天有的热闹了。”体委扭头往后厨喊:“老板,多拿个凳子!”
老板忙着点菜没顾得上,杨叙干脆把现成的塑料凳子推给梁越同,自己站着翻阅桌上的菜单:“点单点的还挺快,你们都选了些什么菜?”
“三十个牛肉串,三十个羊肉串!”
“凉菜选了双椒皮蛋和凉拌时蔬。”
“还有热菜呢,鱼香肉丝,红烧肉……反正挺多的,有七八样。”
说起吃的,一群正当年纪的青少年们格外活跃,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一副不上菜就要把桌子活啃了的饿狼样。
杨叙把菜单正反翻来覆去地看:“嚯,那你们选的真不少。”
正巧服务员把需要的塑料凳子放在旁边,杨叙接过来坐下,突然凑到梁越同身边说:“要不要给你加个菜。”
刚才那串菜名听都听饱了,梁越同没太大胃口:“不用,这些够吃了。”
“那行。”
杨叙应对完,扭头冲还没走远的服务员喊:“加个鲜炒时蔬,少油少盐不放蒜!”
他说完欲擒故纵地转过头,冲着梁越同眨眨眼:“你不吃,那我给自己点一份。”
梁越同心里微微一动,他虽然不挑食,但是口味清淡,重油重辣的菜品向来吃两口就腻,跟周阿姨乃“一丘之貉”,没想到杨叙吃饭的时候除了一味地加辣椒酱,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能注意到。
他轻轻“嗯”了一声,原本还觉得在不相熟的人群里凑热闹是件煎熬的事情,但是那一刻,突然觉得好像无所谓了。
有个女生听到杨叙说的话,探着脑袋问。“劳委,你吃这么清淡,难道也要减肥吗?”
杨叙闻声看过去,记得那姑娘常年喊着减肥,八九十斤的体重一点都不肯多长,远远一望,只能看到横平竖直的骨架子,于是吃惊道:“咱们这一桌不都是标准身材吗,哪还需要减肥——崔渐东除外。”
他说这话本来也是为了活跃气氛。
崔渐东果然不辱此命,恼羞成怒地伸来胳膊要决一死战:“小杨儿你等着,改天我抢你饭卡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标准身材了。”
话里的威胁甚重,杨叙龇牙咧嘴地躲着攻势,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那姑娘原本还懊悔晚餐这么油腻会不会长胖,被这么一打岔,也就没了刚才的纠结。
今晚一起吃饭的都是熟人,再不济也是同班同学,即使刚开始有些羞涩,但随着饭菜的上桌,场上的气氛也逐渐开始活跃了。
考试威压尚未退散,一群人心有余悸,没忍住讨论了一下□□,结果发现越碰心越凉,眼瞅今晚就要失眠,干脆在泪洒当场前果断切换话题,结果一不留神暴露了碎嘴子的本性,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满场都在跑火车。
“前段时间高三年级出事了你们知道吗,”崔渐东举着可乐当啤酒,挤眉弄眼道:“有对情侣在教学楼后面热吻,被他们年级主任当场抓到,责令他们分手,那男的还不服气,说什么……”
他咳嗽两下,扯着调子装模作样:“我们为什么要分手,又没影响成绩,人家老话都说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崔渐东:“谁不知道他们年级主任前段时间刚离婚,给他老人家气够呛,吹胡子瞪眼的,直接罚俩人停课一个星期。”
爱情故事大家都爱听,尤其还是这么叛逆的,全场正唏嘘不已,不巧有对正在热恋的小情侣,女生听到这里顿时眼眶含泪,将心比心后痛哭不止,男生扭头一看,心头火呼啦呼啦窜,拎着筷子就要跟崔渐东决一死战。
崔渐东撂蹄子就跑,边跑边胡诌乱扯:“我错了我错了!祝你俩百年好合!”
看到有人替自己报仇雪恨,杨叙笑着,悄悄往旁边凑了凑:“无聊吗?”
梁越同想了想:“还行。”
杨叙:“好不容易有个小长假,估计他们得玩到挺晚,你无聊了咱们就撤。”
梁越同转学前也没怎么参加过聚餐,不知道一群热血澎湃的青少年能折腾到多晚,不过他稀里糊涂地被灌了一耳朵的八卦,竟然体会到了村口老头老太太们聚众聊天的乐趣。
于是他果断拒绝伸来的橄榄枝:“再待会吧。”
不过——
“光吃饭聊天能玩多晚?”
“这不是还没到重头戏么,诶,好像快了。”杨叙朝一旁努努嘴,只见崔渐东在围剿之下因体力不支惨败,撑在桌子上气喘吁吁,朝着后厨大喊:“老板,先来一打啤酒!”
老板喜笑颜开地应了,不一会,一打啤酒分发下来,正好人手一瓶,梁越同看着杨叙接过,有些出乎意料:“你不怕回家被发现?”
杨叙一本正经:“我才不喝,我放这里看着解闷。”
梁越同:“……”
这解闷方式也是够独特的。
一群倒霉孩子被昼夜不断的学习和反复无常的成绩折磨到寝食难安,偶尔逮到一次放松的机会,都紧张得面色通红,更是有人窃窃私语道“能喝吗?”
“我爸妈今晚上夜班,应该没事吧。”
针对这种现状,崔渐东同学又开始了自己的强词夺理:为什么消遣的时候只想喝酒,首先是因为谈恋爱这玩意滞后性太强,且大多难成,在不合适的时间段谈真心和未来纯属找不痛快。而抽烟这玩意容易上瘾,暴露性强,由此可见还是喝点小酒最安全。
然后他就又被“爱在心头”的男同学揍了。
不过他三言两语,成功把越过中学生行为底线的事情描成白的,原本还犹豫不决的围观群众更是下定决心豁出胆。
喝酒得配下酒菜,可惜羊肉串已经顶到嗓子眼,只能溜缝儿了,于是大家琢磨着玩点其他的游戏烘托气氛。
刚开始有人提议玩摇骰子,但是在场人数过多,于是惨遭淘汰,议论一圈后最后选择了拍七令,所有人轮流报数,数字逢七或七的倍数倍数要拍手,不然就罚酒一杯。
杨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过残留的理智驱使着他问道:“要不你看着我们玩,再过十五分钟我们就回家。”
谁想到梁越同正郑重其事地听着游戏规则,眼神都没分半个:“不用,我试试。”
杨叙有点担心:“你小心点,别喝多了。”
梁越同睨了他一眼:“规则不是挺简单的吗,这都能反应不过来?”
杨叙哑口无言,觉得他现在活脱脱一副“这个题都做不出来,你个蠢蛋”的老教师模样,心有戚戚,只敢悲愤地举手宣布参加活动。
很快,事实就告诉他,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
梁越同思维敏捷,数学压轴题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这会儿滴酒未沾,人尚清醒,更没有反应不过来的道理。
倒酒的杯子是喝饮料的塑料杯子,下酒下的快,刚上的那打啤酒见底后又迅速上了一轮,狂欢的青少年嗨的不可开交,一个个的都在发酒疯。
杨叙虽然被灌了两瓶,不过在快喝傻的人堆里也算佼佼者。
其实还真不见得有多醉,只是那点适度的晕眩犹如火苗,就风就长,很快就燎起了一颗颗躁动的心,大家都有点要借着酒意宣泄一下的想法。
“还玩吗?”崔渐东眼神迷离,脸上挂着一团绯红。
胡文大着舌头,仰天长笑:“谁在你脸上涂口红了哈哈哈!”
崔渐东脑袋混沌着,手掌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拍在脸上,上下左右一顿乱摸:“没有啊,这不是什么都……嗝!”
周围人也顾不上解释了,只忙着笑。
崔渐东在一团扰攘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想要上去决一死战,可惜身手并不灵敏,平白又惹了笑话。
趁着他们打闹,杨叙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有点喝不下去了,看了眼表,发现已经过了十一点,今晚吃饭的还有女生,太晚散场容易不安全,于是提议道:“今晚要不就到这里吧,不早了,没玩尽兴的改天再聚。”
众人这才意识到时间,虽然有些难舍当前的热闹,不过考虑到过晚回家容易挨念叨,也都开始收拾着东西准备散场了。
突然,那位八九十斤的姑娘怯生生道:“你们知道附近哪里有公共厕所吗?”
饭馆并不在学校附近,大家对周遭设施也并不熟悉,面面相觑时,还是那位热恋中的女生机智,去后厨问了老板,“前面路口右拐有一家公共厕所,我陪你去吧。”
也不知是不是说到了这个话题的缘故,刚才灌下去的啤酒奇效大发,原本还云淡风轻的男生们突然开始抓耳挠腮,嘴里都嚷嚷着要去方便。
于是一群乌泱泱的醉鬼在黑夜里裹风潜行,路过的行人还以为加班太久看到了鬼。
夏夜里空气流动,并不叫人觉得十分闷热,而旁边堵塞多时的主干道也在夜深处迎来难得的寂静,昏沉的路灯在地面上投射下一片模糊的暖光,头顶能听到蚊虫碰撞的清脆声响。
杨叙甩着手里的水珠,脱离大部队率先回归时,饭馆外仅余一桌觥筹交错的大人,而梁越同孤身坐在刚才的桌子旁,守着尿急的同学们遗留的书包作业,低着头看着手机,不知在沉思什么。
支在脑袋顶上的电灯泡瓦数不高,人多时尚且能用扰攘冲散点静寂,等人散去了,那点微弱的光芒似乎也就暗下来了。
杨叙看着他坐在那里像是座蒙尘的雕塑,从昨天延续至今,只在刚才的热闹中才暂且隐匿的不适又卷土重来,挠得心慌意乱。
他心底又把昨天蠢笨无脑的自己骂了一遍,好像那样能消减些心中的焦躁难安,可是这个办法并不管用,因为只会无时无刻地帮他回忆起昨天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