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降踏上仙舟。
在魔界入口,他用所知的信息与沈牵交易,换得出魔界的机会。
羊入虎口,愚不可及。这些人要去送死,蛇降不愿奉陪。
入魔界众人里,若是紧要的那几个哪怕有一个死了,九州仙门格局就是一场大变,乱世出英雄,此番正是南域蛇窟崛起的好机会。
尧宁虽强,但同样愚蠢,并非明主。
看来一切还得靠自己才是。
蛇降从侧面上了仙舟,先来到船舱内,一边往自己房间行去一边在心中盘算思索。
脚步落在华贵地毯上时,蓦地一顿。
他吸了吸鼻子。
不对劲。
仙舟上的味道不对。
他偏过艳丽的脸庞,看向身旁的房间。
天字二号,北冥宗王勉之居处。
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莫名奇妙防备着自己,蛇降在魔界入口,亲眼见到他行在尧宁身侧。
可是如今,蛇降闻到了房间里,王勉之存在的气味。
不是残留,而是浓郁的,这个人此时此刻就在门后的气息。
蛇降伸手推门,不动。
“少主?”蛇降出声,阴柔的声线落在空荡的过道中,除了外边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再不闻任何声响。
蛇降眼睛眯了眯,谨慎往前行去。
每走一步,他眼中神色便愈沉重一分。
最后,墨色瞳孔拉成冰冷金黄竖瞳,融入神魂的蛇灵完全激发。
铺天盖地的熟悉气味。
仿佛船舱后,那些本应去魔界送死的人,此刻都躲在里边。
颤栗的,对未知的恐惧自神魂中升起,颈侧的小蛇爬至头顶,三角舌头警惕打量四周,猩红蛇信嘶嘶作响。
蛇降咽了口唾沫,抱着一个疯狂的想法,踏出船舱,来到甲板。
微雨含烟,雨幕被隔绝在外,甲板上横七竖八或躺或坐,尽是那些已入魔界之人。
他们双目紧闭,似是沉浸在一个梦中。
蛇降惊骇后退,“砰”一声撞到舱壁,他猛地回神,狂奔过船舱过道,向船尾奔去。
帘幕掀起,瓢泼雨水兜头浇下,蛇降猛地顿住步子,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
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双目紧闭,以入魔界之前的姿势,坐在船尾的漫天大雨中。
*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夹杂清淡的桃花香气。
上凛然剑眉拧起,片刻后,竟睁开了眼睛。
汹涌的灵力如巨浪拍向度无主,上凛然抱住阿度,看着她苍白透明的面色,和颈侧仍在汹涌喷血的窟窿,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转向度无主,仍是八风不动的沉稳:“度宗主,告诉我,你在意什么。”
度无主见他并十分在意阿度死活,眼底冷了几分。
最在意什么,度无主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修为,地位,桃花庵,甚至他心底秘而不宣的雄心,难道便如实答他吗?
正道之人,纯直愚钝得令人侧目。
度无主甩了甩长箫末端血迹,微笑道:“容颜。”
他笑时桃花眼潋滟,与阿度如出一撤。
上凛然亦笑,温润玉如,令人如沐春风:“我知道了。”
*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在了大雨中的树干,而后一个身影翻身而上,如猫一般灵巧落在其上。
大雨冲刷树叶,露出一张俊美的脸,颧骨略高,带着刻薄轻蔑的意味。
白苏拿下嘴里咬着的刀,透过掩映的枝叶与重重雨幕,去看不远处似是会呼吸的虬结缠绕的巨树灌木。
僵蚕下了死手,那两人必死无疑。
白苏知道,自尧宁道出不愿臣服那一刻起,僵蚕杀心已定。
他面上不显,其实早已暗中布好了死局,否则也不会容忍那对男女在眼前卿卿我我。
尧宁沈牵死了,一道入魔界的那群人也死了,一切便都结束,接下去的事僵蚕懒得理会,白苏几乎耗尽魔气,废了半条命,才在短时间赶了过来。
他要给尧宁收尸,留住她的神魂,给她再塑一具肉身。
初见时这女人把他当奴才使唤。
后来中则,厮杀时更是半点不留情面。
往后他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做他驱使践踏的奴婢。
白苏再次咬住刀刃,在枝叶间几个回荡,靠近了僵蚕的樊笼。
透过缝隙,他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毫无抵抗之力,卑微凄惨地等死。
白苏的目光落在沈牵侧脸上。
至于这个男人,他要送他一程,让他神魂俱散,永生永世绝迹。
囚笼中每一株植物都露出了本来面目,张开长满獠牙的巨嘴,将二人啃噬得白骨裸露。
沈牵牢牢抱住尧宁,将她护在怀中,承受了绝大多数的攻击。
“废物。”白苏眼底轻蔑厌恶,“护不住自己女人的男人,废物。”
在他眼里,沈牵惺惺作态。
可他却突然好奇,这样废物无用的男人,尧宁看上他什么了。
正想着,他看到了旋转的大风中,沈牵低下头,似是想在死前最后一刻,去亲尧宁。
一柄大刀猛地穿过树木囚笼缝隙,朝沈牵心口搠去。
*
一道风刃向度无主刺去,环伺的天魔一阵乱动,就要上前。
上凛然伸手阻拦,轻巧劈开,风刃未刺中,便在虚空中流散。
度无主讥诮转过头,却见铺天盖地的风刃织成细密的天罗地网,而上凛然站在下面,神识一动,无数风刃向度无主刺去。
天魔因先前被制止,驯服地旁观这一幕,无一人出手相救。
刀锋划开皮肉,“刷刷”数声响起,度无主明艳面庞瞬间血糊一片。
一道风刃打进他的膝盖,剧痛让他屈膝跪地。
上凛然漠然受了这一拜。
度无主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缓缓抬头:“你就这点本事?身为一宗之主,争强好胜,愚钝单纯,真不知道她看上你哪点?”
上凛然抬头看了看天,随意道:“或许是因我床上比较厉害。”
度无主眯起眼,成功被激怒,余光却捕捉到什么。
他抬头看去。
循风印光华流转,繁复花纹明灭流动,其上数十个荧黄小点光芒闪烁,愈来愈亮。
一个不好的猜测在度无主心中浮起,他起身,警惕看向上凛然,举起一只手,向身后数千魔众示意。
那是一个发起进攻的信号。
度无主手放下,凶残饥饿的天魔嘶叫着一拥而上,正道数十人眼见就要被撕裂成齑粉。
循风印上荧光一闪而逝,正道数十修者瞬间凭空消失,天魔猛冲而上,撞做一团,激起冲天的血光。
上凛然消失的最后一刻,江面起了风,微风拂面,轻柔若无,度无主却感觉到面上迟缓的刺痛。
刺痛加深,温热鲜血洒落,柔弱无骨的风顷刻间化作数不清的风刃,与度无主擦肩而过,又瞬间消弭于无形。
度无主想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后知后觉发现,一柄匕首贯穿了他的脖颈,伤处与阿度颈侧一模一样。
*
白苏的刀即将插入沈牵胸口,那两人却突然消失。
一朵巨大的食人花张大嘴咬下,却发现什么都没咬到,不解地环顾四周,透过罅隙,看到一张更加疑惑震惊的人脸。
那张脸震惊片刻后,便是暴戾的愤怒。
白苏看到了头顶上,绵延至此的透明风印。
魔尊殿中,王座之上,僵蚕猛地睁眼。
魔界广袤大地上,所有的魔都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君王的怒火,颤颤巍巍,惊惧不安,下意识朝僵蚕的方位跪地俯首,匍匐于尘埃之中。
*
蛇降看着雨幕中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的另一个自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画面。
他死了么?
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尧宁,沈牵,还是度无主?他们做了什么?
他久久伫立雨中,不敢近前一步。
很久之后,他才从那种脊背发凉的颤栗中回过神,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那是什么不重要。
他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是南域蛇窟独尊九洲。
而现在,仙舟之上,荟聚整个九洲一大半的顶级修者。
而他们沉沉睡去,毫不设防。
蛇降竖瞳光泽阴冷,贪婪地舔了舔唇角。
他转过身去。
囚禁大宗天骄,挟天子以令诸侯,九洲仙门尽入他彀中。
挖了这些人的元婴金丹,自己吸收,他会独步天下,成为世间第一人。
肉身祭蛇,南域蛇窟灵脉得以滋养,无数弟子将登仙途。
蛇降心中滚烫,步子愈发矫健,目中已是一片坚定的狠厉。
他跨过船舱过道,眼前景物一晃,再睁开眼,却见瓢泼大雨兜头而下。
蛇降怔愣片刻,环视四周,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船尾,被大雨淋成落汤鸡。
船身甲板上遥遥传来走动和话语声。
蛇降猛地站起身,快步踏入船舱,与一人迎面撞上。
王勉之被蹭了一身雨水,正待发作,见蛇降一副失魂落魄,被浇得脸色发紫的模样,不由警惕起来。
“你干什么?”
蛇降怔愣看向他:“回来了?你,你们……尧宁……”
他语无伦次,似是处在极大的震惊中。
王勉之不动声色遮住尧宁房间:“你这么关心我阿嫂干什么?她跟我哥在一起呢。”
*
尧宁睁开眼。
房间温暖如春,鼻端萦绕熟悉的花香。
她想动,却发现自己被一人严丝合缝自身后抱住,脊背传来的滚烫触感,与魔界中数次感受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