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房间内。
辛西妍给自己泡了一杯姜茶茶袋,氤氲的热气在屋里环荡,她坐在床沿裹着个大被,一口一口地啜饮。
喝完姜茶,她终于觉得自己的肚子暖和了,大被里头竟然有些汗湿。
晚上刚9点整,辛西妍便想睡下了。
念过了避梦诀,拉上被子入眠,可眼睛在黑暗里却睁得亮堂,想睡睡不着,索性起来给郝媛媛打电话。
不到三秒,电话那头立刻通了,辛西妍知道这个点她也不会睡,便问她在干嘛。
郝媛媛鼻子里哼了一声,“在看你视频作品呢。”
辛西妍一愣,这可是个新鲜事,便问她在看哪个。郝媛媛唉了一声,“就是看你那个播放量最高的。你说那些男人那么贱呢,看那些评论气得我啊。”
辛西妍也手贱,顺手就打开了自己账号后台。她倒是想看看最近多出来什么牛鬼蛇神。
评论从新到旧排列,辛西妍噗嗤一声气笑了。
夸的贬的都有,但贬的居多。
有人说她假把式。
有人说她心虚了,所以不再更新。
辛西妍又去看那几个自己回怼过的评论,底下起了高楼,好几个网友在说她玻璃心。
辛西妍瞠圆双目,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回路:啊,我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只允许他们说我,不允许我说他们。
吵架都不能捂嘴呢。
郝媛媛也在那头义愤填膺,口气愤愤的,“你怎么不删除呢,看着不膈应吗?”
辛西妍只回了两个字:“不删。”
郝媛媛不明白,“你看着不生气吗?”
辛西妍完全不掩饰,“当然生气,无论谁得到恶评,无缘无故遭到谩骂,心里都会咯噔的。”
郝媛媛语调夸张,“那你还留着它们下崽呢?要是我,我怼回去,然后就把评论删了,再把他们都拉黑!”
辛西妍乐了,这郝媛媛比她还上纲上线。
她突然回想起第一次看见那些恶评,虽然嘴上说得无所谓——人都是出来卖自己,留下评论就是好网友,多骂我一些,正缺热度呢。
辛西妍嘴上硬朗,然而现实中却一直逃避,一连十天半个月不敢打开评论区。实在挨不过了,为提高用户互动粘性她不得不去回评。
记得那次自己是捂着一只眼睛看的,看完之后感觉还行。那么多评论,100多条,只有十七八条个是骂她的。
她安慰自己,按理来说好评率算高。
蛮以为自己不在乎了,可是人一旦在独处或者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几条恶评便会反复在脑中播放。
一遍遍咀嚼,一遍遍想着怎么回怼。
自己是个潇洒的人吗?
tmd一点都不潇洒。
半夜里辛西妍坐在床边,想到那几条评论就开始哭。哭够了,情绪发出去了,便自己站起来,抹干净眼泪鼻涕又回去睡觉。
后来博主做久了,见到恶评她只会切一声,压根懒得理。随着视频质量越来越好。贴心的小仙女网友越来越多,有时候百条评论只有一两个不和谐之音。
辛西妍安慰自己,就一两个虫子,碾死他们。
可特么的奇怪了,睡觉前那一两条一直横亘在她的脑袋,怎么驱也驱不走。
直到后来某一天,她突然一通百通了。
为什么要装?
她很伤心啊,真的伤心,伤心就不要装着潇洒。
小心眼就是小心眼,玻璃心就是玻璃心,怎么了?犯罪了吗?有什么不能承认的?破防就是破防。
破防了又不会死。
与郝媛媛挂断电话,约略过了几分钟,另一个电话又进来。
辛西妍瞟了一眼手机,马上坐直身体。她滑动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久违而遥远的声音,从地球的另外一端。
是母亲。
沉默听了一会儿,辛西妍忽然整个人一悚,眼睛蓦然睁大。
这震惊持续了几十秒钟,她终于萎靡下去,再开口便是气压低沉。
“知道了,我会注意身体的。”
挂断电话,她揿灭了台灯的一缕微光,房间霎时陷入黑暗和沉默。
她呆呆坐在床上抱着双膝,意外的没有流泪。
这房间有巨大的压抑,快要将她闷到爆炸,耳朵里有嗡嗡的鸣响。
偏头痛加耳鸣,这老毛病又犯了。
像是为了冲破凝固的空气,辛西妍抓起手机打给郝媛媛。
“……嗯嗯,对,是后天,过来送我吧,到时候见。”
***
颜离是早上八点多入眠的。
他与平常人作息不同,昼夜颠倒。人类白天99%都醒着,做梦的人极少,不需要他,魇鬼也从未在白天活动过。
拜丢失的记忆所赐,他早就不记得自己的来历。或许他是个有法力的人,或许他是个妖鬼邪祟,但也没准是个神呢。
残存的那一点点回忆之中,他还记得自己天职的任务,就是消灭噩梦中的魇鬼。
它们让人做噩梦,所以该杀。
但是自己为什么不做梦呢?一次都没做过梦,他好想体会做梦的滋味。
昨夜的海边,辛西妍那句话又一次跳入他的脑海,“我感觉你挺孤单的。”
黑色的被子里面,颜离感觉不到一丝暖,他辗转反侧咀嚼这句话。
这句话好像以前有人对他说过。
不对,是很多人都曾对他说过。
你挺孤单的。
可不知来处的人,也没有未来可言,不孤单又能怎样,他早已习惯。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如同时间丢失,颜离一下睁眼。
望向窗外,又是一夜上灯时分,夕阳已经沉下去,外面只留了天际的一线亮。
肚子抗议起来,颜离从床上坐起,发觉该去找点东西吃了。
洗漱穿戴之后,他扣了袖扣,系好领扣,戴上口罩,瞧了一眼天气预报,今日大降温,所以套了深灰色呢子西装。
下楼时,看到一楼大厅没有多少人在,便心安了,准备出门。手推开玻璃门时,恰巧碰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扎着两个麻花辫头,别五颜六色发卡的的女生正手举着什么,一脸紧张的等那个清瘦男生回答。男生皱着一团脸,说,“我们就不要了吧,你老是这样,再这样下去我要对你起反感了。”
颜离顿悟,原来这是在表白。
同时也不免觉得那男生的直白冷漠有些刺耳,拒绝可以,但请再委婉一点。
他没兴趣掺和别人的事情,拾级而下,在院子当中听到身后女生大声请求,声音卑微:
“你真的是我的天菜,就把联系方式告诉我吧,你太帅了,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真的怕错过了。”
颜离莞尔,以前他也收过类似难缠的请求,说实话挺困扰的。如果接下来那个男生拒绝,他倒是能理解。
接着走过院子,跨过巨大榕树旁的石桥,也没有为池中游荡的锦鲤停留,直走出山鸟瞰跃民宿的院落大门。
左侧山林后就是华侨富商的别墅区,突然,他看到那个熟悉身影就等在交叉路口。
他本想着若是没看到就交错而过,省得麻烦,哪想到正好视线对上。
辛西妍手朝这边挥舞,人径直走了过来。
颜离看到她手里捏着一个簇新的手机,银蓝色的后盖,新得有些扎眼。
明显是今天现买的。
颜离疑惑,看来掉海里的手机是找不回来了。
辛西妍举着手机,脸上表情似乎有些犹豫。最后像是做了决定似的,她问出了那个颜离默想的问题:
“那个,你联系方式是多少……”
颜离转眼望了望身后院子,那对表白的男女现在人影子都不见了。
他心中暗想,怎么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虽然昨晚上他和这个女人稍微进行了一点点更深入的交谈,但是也没必要这么快吧,他还没做好准备。
以前不是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合吗?只要是他出去,只要是有女人看见他,不是行注目礼,便是要联系方式,更有甚者,直接在人群中大声喊,甚至是一路跟着他的。
但若要问自己感觉,答案是无感。
没有人能深入他的心,他也不想深入别人的生活,纠葛太多便会产生希冀,而希冀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
他们之间起于男女之间那点情欲,还尚远远未及到情字。他给不了其他人希望,亦不想让自己失望。
洁身自好最好。
南来北去,就此打住。
“联系方式就不用了,要是钱的事的话,转给余秀淮就好。”说完转身就走。
辛西妍被他劈头盖脸的这么一句气笑了,她还没想把他怎么样呢,别这么着急划楚河界限。本来刚才自己就打算转给余秀淮的,这不是正巧在大门口遇了他,才想着拿起手机去转钱的。
Shit,她翻了个白眼,把这个人的祖宗问候了下。
不要了更好。
哪知道颜离扭头又回,像背后长了眼睛,补充了一句:“一定要记得转钱。”
辛西妍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找补:“我又没说不转,欠你巨款9块钱,现在就补。”
她气鼓鼓划开手机,找到余秀淮的名字,迅速转账。
钻钱眼里去了?犯不着这么强调吧。
此刻那死男人的俊脸看上去刻薄了无数倍,浓眉大眼射出冷意。辛西妍盯着他的唇,那唇怎么那么薄呢。道家讲,面相上唇薄的人一定寡情少义。
颜离的西装衬衫此刻在初登的夜幕里显得冷白暗黑,嘴里也像射了冰凌子:
“不是吝啬,而是我与每个人的账都算得清楚,没有关联便是最好的关联,楚河之界界限分明,最好是生死不见的那种分明……”
他一番冷言冷语刚完,就感觉周遭不对,一声意味深长的哇哦——突然响起。
视线定位,就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小女生举着手机在拍他们两个。旁边站着一个背着手的大爷,也皱着眉嘴里发出啧啧:
“这娃讲话也忒狠了。”
不知何时周围竟然围了一大圈人。很多人都带着棒球帽,渔夫帽,太阳帽,一副旅游装备,很多人身后都拉着大行李箱。
应该是有大波客人到了,也或许是团体客人要入住山鸟瞰月。
周围有人在起哄,哦哦声不绝于耳。其中有个女生大喊:“你怎么能那么说人家女孩子呢?”
辛西妍脑袋嗡嗡,她杀他全家了吗?这人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
她气得用手指点着颜离的方向,第一次动怒到声音有些飘,“你以为你是谁?”
她一甩手,“我今天不怕丢人,我承认,我对你是有些好感,但也仅限于生理上的喜欢,从没上升到非你不可的地步。还有……”她对着周围人说,“他们这家客栈,我自从住进来,就开始遇到灵异的事情,现在我正要搬走,你们胆子大的就住。”
又朝向颜离方向:“你这里,太魔幻,我这辈子还从没遇过有性命之忧的事情,我消受不起了,再见。”
说完也懒理他回什么,转身就走。
后面几个本来跃跃欲试想要电话的小女生们立刻噤了声,互相催促着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