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魔尊戴季和降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月，千玉镇上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张家瘸腿的娘突然能下地务农，李家寡妇丢掉的三只老母鸡第二天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鸡舍里，甚至还多了几只。

今晚的月亮似乎是被阴云遮住了，显得格外阴森。张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仿佛在新修小院。

那些人的身影格外瘦长，身长八尺，头上也没有发髻，看不出男女。若是借着月光，甚至依稀能看到眼眶中燃烧的森森鬼火。

那骷髅放下手中的石板，竟然将腰粗的立柱就这么活活拎起。下颌骨张开，吐出的气息如同寒冬深潭般冰冷。

子时刚到，十里长街却诡异地热闹。瘦长鬼影拎着红灯笼，带一股寒气往街另一头走。后面的那些似乎是不会累一般，肩上扛根腰粗的木头。几个阴兵三三两两地举着砖，沉默地在街上行走。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唯有一户人家挂着红灯笼，房门大开。

那些骷髅如入无人之境，抬腿便进。

一位老大娘忍着恐惧死死捂住嘴，大气不敢出，将手里的一只活鸡用红绳捆了扔在骷髅面前。

“这是我跟女儿孝敬魔尊的心意，您多少收下吧。”

“娘！”张家的姑娘连忙从二房跑出，生怕自己的母亲遭遇不测，抬手将母亲护在身后。

那只鸡挣扎不得，只能在地上瞪着眼睛呼哧喘气。

骷髅充耳不闻，只是机械地搬运石料，捶打木桩。

“砰……砰……”这样的声音在暗夜格外明显。

不到日出，那偏房也修好了顶。

待到早晨熹光初上，阳光越过张家的大门，那些骷髅也如同鬼魅一般，直接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戴季和正坐在一旁翻看前些日子从系统那里顺来的功法，识海中系统已经开始叮咚作响。

【警告 宿主已完全脱离人设，即将在一分钟后进行惩罚】

“等等，我给那些镇子里的居民修缮房屋自有原因。”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1】对付愚民只需要以利益诱惑，便能让他们越来越麻木。”

戴季和此时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拿不准这更新后系统的性格。过了许久，才听到一声磬响。

她安全了，又一次完成了系统的任务。

殿外没过一会儿传来石头崩裂的炸响。白时站在原地，呆立良久后第一时间冲进戴季和的寝宫。

“师尊！”

幽泽山一年四季冬夏无常，又逢戴季和是化神境，气候很少变化。此时晴天霹雳只有一种可能——自己要进入金丹期了。

“何事？怎么如此匆忙，没个正形。”

戴季和闻声，以灵视将白时周身经络看了个遍。虽说灵力浑浊不堪，但好歹是按照经脉在运行。

晴天平地一声雷，只可能是渡劫的预告。白时一时间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冲上前抬手掐诀行礼：“这些日子劳烦师尊，古语有云……‘事师之犹事母也’【2】，徒儿愿为鞍前马后。”

前脚刚在千玉镇使了蚀生谷，派那些骷髅架子给镇上的居民修缮房屋，虽说是吓人了些，好歹将魔教的口碑挽回了些许。

“只是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尊指点。”

“师尊帮扶千玉镇的那些人，是为了我魔教来年招生么？”

“那为师倒想问你，你修道是为何？”

“与天地同寿，与山川日月共存，是为长生？”

白时想了想，轻轻摇头。这样的问题她似乎从未思考过。周围的人够了学龄便就近前往家乡附近的书院，跟着那里的夫子学些繁文缛节的理论，进了自己向往的门派便是足矣。

至于今生，无非也是为了报杀母之仇才拜入戴季和门下。

“修为大成，从此远离尘世，是为成仙？”

她依旧看见白时在沉默中摇头，便知道自己已经将徒儿的心思猜对了一半。

短视频中经常会出现什么“再不努力就完了”，“不要让自己输在起跑线上”之类的标题。这些视频的内容受众大多是一些考研考公的学生，可似乎大家都没认真想过为什么要考研考公。

我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

“白时，你需记住。仙者，长生仙去。【3】。神，引出万物者也。【4】修仙既为长生，亦为苍生。”

戴季和在这个修仙世界待了几个月，一直觉得奇怪。法术对于其他平常人来说，简直是降维打击。既有然这么好的资源，为何不用于社会生产？

“一旦飞升，远离七情六欲，一切苦厄，那便不再是人。”

她不知白时听了这番解释会有什么反应，毕竟这几个月以来经历的桩桩件件看来，有些人会为了一些资源打得头破血流。成王败寇，这里简直就是精致利己主义者的温床。

白时思忖片刻，脸上浮现出有些古怪的神色：“师尊原来的那个世界也皆是如此，为天下人打算？”

如果真是白时想的那样就好了。可惜不论何时，人们都是得陇望蜀，贪心不足。

“为抵御天劫，还是早做准备的好。”戴季和只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她的脑海中传来孙焱的叫骂声，实在吵得人心烦。

顺着山路往西，穿过竹林再顺着有些逼仄的羊肠小道前行，就到了孙焱自己设立的影织门。山洞中本就潮湿阴冷，更别提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审讯时更显阴森。

影织门本就有两个部门，一为刺探情报，二为审讯。这里昏暗，空气中满是铁锈的气味。在地上逡巡的人们朝戴季和伸出沾满血污的手，却又不敢近前。

一个男子正面对着火红的烙铁不住哀嚎，戴季和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烧焦的气味，有些嫌弃地抬袖掩住口鼻。

“我招！我招便是了！”那烙铁越来越近，直逼眼球。

男人已经被穿了琵琶骨，法力尽失。他为保命，只能交代：“吩咐我与其他人去千玉镇的便是戴叔金长老！”

他的眼球也不再感觉到灼热干涩，空气的温度慢慢降低，这才有心思大口喘气：“求你们放了我……”

孙焱瞧见戴季和走来，本就咋咋唬唬的性子更像是点了炮仗一般：“放你娘的……”话音未落便不能再吐出半个字，抬眼一看只能讪笑：“上君来啦，我这审讯也废了不少功夫，您老不如……”

他冲对面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两千灵石，不过这价格好商量。”

两千？他不如去抢。戴季和眉头微蹙，正欲发作，却听得孙焱吧咂嘴道：“论审讯，这几大门派中无人可及我。金丹期修士若是愿意，大可爆体而亡。”

这话不假，上次她前往千玉镇碰到的那人便是如此。可孙焱一副狮子大开口的样，怎么看都像是要为自立门户攒启动资金。

“罢了，给你便是。”

孙焱看着那沉甸甸的黑色绒布袋，眼睛都有些发直。他身上留了不少恶习，耍赌就要耗费他几乎全部灵石，更别提隔三差五逛花街柳巷。

只是这袋子太过沉重，他猜不透戴季和的意思，单手掂了掂，掀起眼皮看戴季和。

“这里有些灵石与丹药，折合下来怎么也值六七千。”

他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脸上的五官扭到一起，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上君这是要打发了我不成？”

不然呢？前些日子有个许清璇为一本密典就折腾成这样。更别提像孙焱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就算与正阳派开战，他也是第一个投降的。

“将来魔教若有人想学炼化宝器，为之奈何？”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孙焱的眉头一高一低，终于那颗头重重点了一下：“上君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走便是。只是这影织门是我一手组建，除我之外无人可用。”

戴季和沉默着回身，用神识将那几个黑衣人扫视片刻。

虽有人的外表，可内里早已腐朽。想来应该与蚀生谷中的骷髅们类似，用秘术驱使。

“若上君肯再出价，我便将这上下三十个活人偶卖给您。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好玩意儿。”

等孙焱带着灵石兴致勃勃跨出魔教地界，已经过了酉时。月上柳梢，风吹绿叶。一轮满月正低低地悬挂在天边，映出孙焱与贾步略带兴奋的脸庞。

“师尊，那个姓孙的不是说将影织门的人偶卖给您了吗？我也想见识见识。”

戴季和瞧着今日月儿正圆，干脆在殿外支一张八仙桌，盘着腿坐在一旁喝桂花酿。

“我遣散了。”

“什么？我听说那人偶炼制要起码元婴以上的器修，您怎么就……”

戴季和知道这玩意儿宝贝，可也邪门，她宁可不用。抬手给白时倒了半杯米酒：“陪为师赏月吧。”

望着那一轮明月，她只在心中为那些死去的女人们默哀。

那三十人偶均是妙龄女子，只因正直青春岁月，唐突身亡必定怨气深重，也是禁锢修士们最好的选择。

且说孙焱正领着贾步往勾栏走，抬眼却看到十几个女子身着白衣，肩并肩向他走来。

“别挡本大爷的路，滚滚滚。”

他抬手驱赶，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炼化的灵器修为不会高过主人，眼前这些活人偶少说也有元婴期圆满。孙焱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他被数不清的手淹没，顷刻间消失。

是戴季和命那些人偶来杀自己的吗？孙焱的瞳孔骤然紧缩，记忆也定格在几个时辰之前。

“我没想到你竟然用活人炼器，真是恶心。”

“上君，不过是些平常人家的丫头。死便死了，炼制才是最费心血的。”

“够了！现在就给我滚，滚出魔教。我要让她们早日下世，往地府去。”

一声喝止反而换来孙焱的怪笑：“化神境还操心这些，只会是登大道的绊脚石。”

戴季和缓缓道：“我与那些人没有不同，皆是女子。这个理由够吗？”

【恭喜宿主达成日行一恶任务】

片刻失神，便知道那些人偶已经杀死了孙焱。她抬手将坛中的酒尽数泼洒在地上，长吁一口气。

“师尊，这酒是敬地仙的么？”

“是，只愿她们能魂归太虚，不受无故苦。”

【1】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出自《孟子·告子下》

【2】事师之犹事母也。出自《吕氏春秋》，原句为“事师之犹事父也”，因剧情需要，特更改。

【3】神，引出万物者也。出自《说文解字》

【4】仙者，长生仙去。出自《说文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