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笙道：“唐琅的事情好解决，你拿着银子去找那些讨债人，问他们收了多少好处，你给双倍，十几个讨债人，总有一两个会松口，然后你便将其余人都送官，就说他们与掌柜串通，要讹银子。”

陆景折琢磨道：“可我并无证据，说不定他们还会反咬一口，再者说，若把事情闹大，反而影响铺子的名声。”

“切不可被人牵着鼻子走，你一昧地窝囊只会让人得寸进尺，他们底气不足便谨小慎微，你与他们不同，大不了便将铺子关了，一切重头再来，沉疴宿疾绝不可......留......”裴仲笙笑容酸涩，他又何尝不是那沉疴宿疾，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我派人去办，你安心陪我便是。”

陆景折握住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又再尝试渡命给他，这两日他试了许多次，却总是不成功，明明他心甘情愿，他甚至算好了，若是渡三十年寿命给裴仲笙，他们便可携手共赴黄泉。

陆景折心绪不宁时，裴仲笙又再睡了过去，嘴角噙着安宁的笑。

“不许死。”陆景折将脸靠在他胳膊上，阖眼假寐。

*

裴仲孝近来春风得意，他并不知裴仲笙将多数产业留给了陆景折，正满心期待裴仲笙死后成为新一任家主。

府里要办丧事，他面上还得维持温良恭俭，喝酒庆祝也得躲着人。

纪白虎正发愁，偶路过偏僻花园，瞥见裴仲孝在凉亭里喝酒，他眼珠子转转，笑吟吟走过去。

裴仲孝笑容一滞，未等纪白虎问，便率先说道：“大哥近来身体情况堪忧，我不敢多去烦扰，只好躲起来借酒消愁，纪先生请坐。”

“提起这件事，我也甚是心焦，前阵子家主病情突然恶化，如今也没有好转的迹象。”纪白虎瞄了裴仲孝一眼，缓声道，“也不曾寻求贫道帮忙，二爷是家主嫡亲的弟弟，一定要多劝劝他，天无绝人之路，兴许还有好转的机会。”

裴仲孝笑笑说道：“陆公子这几日宿在洄春阁，大哥怕是也不想见旁人。”

纪白虎长长叹了口气。

裴仲孝往嘴里送了颗花生，笑道：“大哥病体抱恙还跑去陆家抢亲，看来是对这陆公子疼爱到了极致，原先我听说许家要娶陆公子，乃是因为他是什么、什么节气祥瑞。”

纪白虎陡然瞪大了眼：“节气妖！”竟是陆家那大公子！怎会是他！

“对，没错，节气妖。”裴仲孝道，“我当大哥抢他是因为这层缘故，如今却不见他提成亲，看来传言有误，单单是因为大哥喜欢他罢了。”

纪白虎愕然道：“我看未必。”

裴仲孝疑惑看他。

纪白虎咽了咽口水，缓声道：“或许是那节气妖不愿予他为妻，倘若......”

“倘若什么？”

纪白虎抿了抿嘴，饮了杯酒道：“没什么。”

“若事关大哥，还请纪先生不吝相告。”裴仲孝拿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他，“先生，请告知一二。”

纪白虎心中犹豫，可转念一想，倘若裴仲笙死了，那么他的财源便断了，说不准往后还得攀附裴仲孝，或许还能通过裴仲孝结交许家那位公子。

纪白虎收下银票，叹气道：“实不相瞒，传闻所言非虚，只要家主迎娶陆家公子，那便诸事大吉，便是下了阴曹地府也能救回来，只是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何事，这亲事还得二爷推波助澜一把，我毕竟是个外人。”

裴仲孝惊疑不定，纪白虎便不再瞒他，讨好着细细与他道来。

裴仲孝听罢，喝了半壶酒才缓过神，他深吸了口气，目光冷冽望向纪白虎，冷声道：“纪先生，妖就是妖，该是千刀万剐，送他祭天问德，岂有迎他过门的道理！纪先生糊涂了！”

纪白虎一怔，良久攥紧手里的银票，会意点了点头。

*

裴仲孝跌跌撞撞冲进老夫人院子里，气喘吁吁喊道：“母亲，大事不好了，母亲。”

老夫人抬起满含愁绪的眼眸，抚着胸口站起身：“是不是仲笙出事了？”

裴仲孝蹙眉道：“大哥暂时还无事。”

老夫人坐回椅子里，长长叹了口气，长子素来身体不好，幼时请了许多郎中来看，都说活不过五岁，那时的裴家家主走南闯北，经常在外地，便把蹒跚学步的裴仲笙带在身边，边教他做生意，边寻访五湖四海的游医，这么多年以来，老夫人早已做好了他撒手人寰的准备，心里也更偏疼次子，可真当这一日来临时，却让她措手不及。

裴仲孝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母亲，您要救救大哥，年初神医说大哥还能再活几年，不过与陆景折交好了数月，身子骨便不行了。”

老夫人不在意道：“这一日迟早会来，临终前能有知心人陪伴左右，仲笙应当也没有遗憾了。”

“可是母亲，那陆景折不是凡人，他是吸人精气的妖！是他害大哥病入膏肓！母亲！您相信儿子的话。”裴仲孝撩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不信您将纪天师请来问问，大哥一早知道陆景折乃是妖怪，却已被他迷乱了心智，如此下去，别说三五载，怕是三五日都撑不过了。”

老夫人倒吸了口气，怔忪道：“把纪先生叫来！”

*

晌午最热的时候，裴仲笙裹着大氅在庭院里踱步，纵然他语态轻松，浑身洋溢着喜悦，可陆景折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他扶着裴仲笙走到廊子上稍作休息，两人靠在一起，仰头望着天边的云。

陆景折环住他的肩膀，把脸靠在他肩头，闷闷道：“前几日在山上看的风景，比此处好许多，明年我还想和家主一起去庄子上住。”

裴仲笙苦笑。

“家主，我不想你死。”陆景折垂下眼，悲哀道，“我总害怕被人夺去寿命，可如今，我却无能为力。”

裴仲笙浅笑道：“景折，凡事皆有命，我知你心情郁结，可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被时间冲淡，你如今还年轻，往后会遇到另一个爱你的人，与他共结连理，长相厮守，平凡地过完你的人生。”

“你为何能轻飘飘地说出这些话来。”陆景折走到他面前去，迫视着他的眼眸，哽声道，“你自己也不过活了区区三十载，哪里来这么多人生道理，往后几十年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我不要听百八十岁的事情，我要你此刻好好活着！”

裴仲笙握住他的指尖，露出哀伤苦笑。

“我要与你成亲，与你拜天地。”陆景折捧住那寒如冰冻的脸，低声道，“裴仲笙，你听着，我要与你成亲，你若是死了，我便住在这洄春阁里，等你投胎转世。”

裴仲笙沉下脸道：“景折！”

“我曾渡过寿命给我父亲，成亲与否根本不是先决条件。”陆景折弯腰抵住他的额头，“家主，我想与你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裴仲笙蓦然红了眼，煞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润，他低声应道：“我即刻去提亲。”

陆景折笑出了眼泪，环着他的脖子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