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爷当即小心翼翼地问:“老大?难道……这小子在特勘大队里惹祸了,跑路来着?哎呀——那不行,老大您说一句话,我老马立刻帮您收拾了!”
其余三人纷纷白眼相待,不说一句话,摇头离开了。
“什么意思?哎不是——你们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眼神?”
小满盯着两个不伦不类的丫鬟,问:“你们是哪家的啊?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马王爷一低头就看见两个小鬼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向乐意逗孩子的他,嘿嘿一笑,就说:“两个小娃娃长得真可爱,死了多久了?”
此话一出,又是触到他们的逆鳞了,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似乎是太过直白地提及了“死”字,两个人当即脸色一沉,就变得阴鸷起来。
罗文一惊:“老哥啊,你别说了,小孩要哭了。”
两个孩子的眼皮子逐渐皱成了两个点,周围的皮肤随即被旋进去,连带着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烂树皮一样的皮肤一寸一寸地往下剥落,有些地方露出大块大块的烂肉腐蛆,有些地方干脆就是突出来的森森白骨。
张煜一看,根本来不及反应,抓住袁禧撒丫子就跑。马王爷连叫三声亲娘,大骂着小孩脾气怎么这么喜怒无常,倏地就窜了出去。
罗文被落在了最后,好险才没被逮住。
小满小胖跟似乎顿时化身嗜血厉鬼,索命般横冲直撞,尖叫着冲向二人,就要抓住罗文的衣袍时,马王爷趁机大叫一声,吸引了注意力,随后两人就朝他扑过去。
“躲马爷身后来——”
马王爷一张黄纸符就打了出去,嘴里念着咒。
“收心明道,断缘泰定,诸般业障,缚——”
黄纸符瞬间化作了一圈圈泛着金光的绳子,将两人死死困住,不得动弹。
两个小孩张牙舞爪地对着几人,模样狰狞,四肢扭曲,诡异非常。
罗文几乎要哭出来,他死死抠着张煜的肩膀,躲在他身后,说:“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地方怎么这么邪乎啊——一觉醒来全是乱七八糟的鬼!!!”
张煜:“你说什么?你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是活人?”
张煜说的不是这两个当场暴走的小孩,是那些伪装的跟活人没什么区别的村民。
罗文“啊”了一声,随后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这个地方来,就感觉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摸了一把,然后就变得看啥啥是鬼了。”
张煜就将目光投向了马王爷,后者摆摆手,说:“别看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袁禧:“一路上有什么东西跟着你们吗?”
马王爷摇头。
马王爷:“不是我说,这俩怎么弄?总不能放在这吧,被那些活死人看到了说不定又要发癫。”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把两人扔到柴火堆里,用一旁的玉米秸秆掩了掩。
罗文看着众人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难道你们看不到吗?”
马王爷处理完两个张牙舞爪的小孩,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罗老弟啊,我们看得到正常,但是你能看到,那就不正常了。”
罗文指了指发狂的小胖和小满,问:“为什么?你们难不成都会刚才那一招?“
张煜和袁禧不约而同地把头偏开了,开始商量如何破局。
马王爷指了指两人,对罗文说:“看到没,那是我们特勘所的老大,能从背上抽出一根骨头化作一把刀,斩神杀鬼,通天入地。而你那小张同学,能几巴掌拍干净我背上的鬼娃诅咒,而且……马王爷我这幅天眼不算太纯,都能看出来他周身围绕着深厚的灵力,只怕比起我们老大来,也不会逊色。”
罗文目瞪口呆地听完,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马王爷嘿嘿一笑,说:“而我马王爷,可是天龙转世,甘愿屈居于他二人之下办事,不过是上界神族派我下凡辅佐。我稍稍一动手指,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罗文还真信了,瞪大眼睛问:“你这么厉害!张煜他——竟然是?!”
马王爷自吹自擂惯了,什么都信口说来,一张嘴就是一篇典故,哪天要是被鬼缠上了,也能跟鬼说出点阴阳真情来。
罗文:“可,可可——”
“可什么可,别可了,既然你跟过来了那就是缘分,机缘是上天注定的,你一定有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所以且跟紧马王爷我,当心小命不保。”马王爷把罗文提溜过来,跟着张煜二人走了,嘴里说着,“哎哟——我马王爷原本儿子都该有你这么大了,何必要在这里刀尖上舔血啊……”
罗文:“你儿子?”
马王爷一笑,说:“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怎么死的?”
“……马王爷我一生降鬼无数,难免阴沟里翻了船,被寻仇了,却没想到连累了家里人。”
“啊……”罗文问,“那你还继续做这种事?”
马王爷:“哼——我做事问心无愧,凡事我捉的鬼,没有一桩冤案错案,没有连累一个无辜之人,一辈子奔波劳累几十年过去了,没有一刻后悔过,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要事只有那几个人能做,马王爷我义不容辞。既然还有小鬼有本事来寻仇,那只能说老子手段还不够狠,没能斩草除根。我难道因为一家之恨,就耽误两界大事吗?”
罗文哑口无言。
“等等。”罗文愣了一会儿,视角余光瞥见一个影子,打眼一看,就惊了,他叫到,“那边有灯——”
灯对于这个地方来说尤其特殊。此地散落在外的怨灵化作鬼灯,向二世子伸冤,鬼灯中含有的不只是他们的执念,还有他们的灵魂碎片。
那鬼灯一前一后飘荡在花轿周围,可从八卦阵中走出来之后,鬼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其余三人打眼一看,果不其然,还真是那鬼灯。
绿油油的青灯稍纵即逝,几人撒丫子就追。
顺着后方的水渠,一下子钻进了庄稼地里,此地与外界时空相当,也是隆冬时节,所以庄稼地里尽是收割完的玉米茬子,冻得硬邦邦的土上还打了一层薄霜,跑起来有些绊脚。
从庄稼地里一个猛子扎进了村子旁的林子,在其间急速穿梭。林子里飞鸟四散,落叶满地,一脚下去,满耳都是嘎吱嘎吱的响声。
罗文跌跌撞撞地跟上,看着几人的背影愈加远去,逐渐有些心急了,脚下竟然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却没想到身下就是一个坑洞,他一股脑就滚了进去。
小可怜还没缓过神来,就在一片漆黑中听到了微弱的低语声,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他壮着胆子问:“是谁?你也是掉下来的吗?谁在那边?”
突然,脚下一紧,一只手紧接着掐上了他的喉咙。罗文还没来得及大叫一声,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瞬间拖进了洞穴深处。
地面上几人还在紧追不舍,鬼灯时隐时现,伴随着经久不散的鬼叫声,让三人心生不安。
“等等等等!别追了——小罗不见了!”
马王爷一语既出,前面两人也当即停住了。
几乎就在瞬间,张煜就说:“你们回去救人,这地方落单了不得了,我一个人去追。袁禧你知道怎么找我——”
最后一句话顺风飘远,又在这天蔽日的林子里来回荡漾。
被袁禧收在灵窍里的扶桑木牌,十分合时宜地亮了一下,好像是知道提到自己了。
袁禧心中:……
张煜:“站住!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可以谈谈了吧!”
其实在见到鬼灯的一刹那,就有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脑海。
“嘘——我只要你过来……”
绿影瞬间瓦解,从一团迷雾中走出来的,除了那虚虚实实的声音,还有一个白发黑袍的人。
那阴鸷的笑容,疯癫的表情,一出现就让张煜头皮发麻,浑身恶心。
扶光剑蠢蠢欲动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丰沮满脸笑意,上下打量着他,说:“嗯……上回在地府没怎么看清,你我的确有几分相似……”
张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哂笑:“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要认爹也太仓促了吧。”
丰沮不恼,柔声细语地说:“禧在人间总喜欢披人皮,压抑自己的法力,不然也不会出了这么大差错。竟然就这样把你交到我手里了,哈哈哈哈……你说他是不是太蠢了,一个鬼,偏偏整天做人间的春秋梦。”
张煜:“那自然是不及您,都人鬼共弃、天人共厌了。”
丰沮摇摇头:“嗯~你说的不对,人鬼共弃的不是我,是禧……”
“所以呢,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讨论他的?没想到你老人家还挺有烟火味的嘛——”
“嗯?”
“像极了我家那边儿成天没大事,整日开联合国大会的长舌妇。”
“嗯~这在人间的说法是——幽默,对吗?哈哈哈,禧是个无趣的人,所以他才那么喜欢你吧……”
“那你错了,他纯粹是被小爷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幽默只是我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丰沮不理睬,自顾自地说:“想当年,我与他共为巫族,被女娲放逐,颠沛流离。那是一个天崩地裂、洪水滔天的年代,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哥哥他身为族中翘楚,在诸长老被天诛之后,担起了巫族大任,而我得以被他好好庇护,苟活多年。”
“我虽是巫族小王,却实打实是个不成气候的纨绔,要是没有哥哥为我抗下一切,我真不知已经死成哪一抷黄土了。但我想不明白,他最后为什么会把我丢下,丢下我一个人……举族赴死,唯独留我在地狱……看守的小鬼说,他爬上阎王殿,对阎王赌誓,愿一命换一命,只求保全我。”
阎王殿上的少年风姿绰约,浑身戾气,横眉冷语:“我巫族苟居幽冥已久,原本就是触犯天道、孽障深重,受了后土娘娘庇佑,又亏了鬼族上下海涵,然巫妖大战以来有千百年,巫族上下求索、诚惶诚恐,故土不再,心如死灰。感念娘娘恩德,我等不愿背着罪孽苟且偷生,亦不愿折了后土功德,但求一死,留人间、幽冥一个清净。”
十大阎王对后土娘娘的事自然不敢指手画脚,但也知道这巫族的去处牵扯多少。女娲率妖族,后土率巫族,说是巫族自愿赴死,但其中神族究竟插手了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明面上不写的,都是些明眼人心照不宣的事。既然后土没有发话,阎王又何必多言。
你要死就死,要留就留,只不过是留下一个小崽子的事,答应便是。
就这样,巫族自愿赴死,留下的是人间山河清净,留下的是后世河清海晏,留下的是后土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