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徽平素未曾见过农庄,以为庄子上只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待发现农庄上也有山丘池塘时,好奇地想要上山一探究竟。
即便不是崇山峻岭,只是座山丘,也比平地要高,站得高能看得远,况且姜见黎的庄子距离此处也并非很远。
结果还没往山上走两步,就不小心扭了脚。
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当场撑不住晕了过去,待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农庄上的郭管事清楚魏延徽的身份,因而一听闻她晕倒的消息,急忙带了庄子上最好的医师前来为她看诊。
魏小娘子哪里受过这种伤,脚腕肿的老高,轻轻一碰就疼得两眼泪汪汪。
郭管事不敢隐瞒,当即命人回城中回禀姜见玥。
医师暂且用土方给魏延徽上药,又用纱布将脚踝裹得严严实实的,魏延徽仰面躺在踏上,好生不自在,推说自己累了,将看顾她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连序在身边。
连序心疼地将锦被轻轻搭在魏延徽的脚踝上,问道,“娘子可还好些了?”
魏延徽抿着唇摇头,幸好只一次就让她做成了,若是这一回不成,她怕是没有勇气再折腾自己第二回。
“哎,都是婢子的错,没有看顾好娘子,”连序连连自责,“医师说这几日娘子不能挪动,免得加重了伤势,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出府前,县主千叮万嘱,过了午时三刻就得返程的……”
魏延徽安慰连序,“无妨,是我自个儿不小心,阿姊不会责怪你,便是责怪你,也有我在呢。”
“婢子并非害怕被县主责罚,”连序的脸苦巴巴地皱成了一团,她环顾四周,被周遭简陋的陈设磕碜得不行,“一想到娘子暂且不能回府,要待在此处养伤,婢子就觉得难受。”
“有什么难受的,”魏延徽提醒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让阿姊和殿下知晓,姜见黎能常年住在庄子上,怎的我不如她,连个几日苦都受不得?”
连序自知失言,捂着嘴乖巧地点头。
土药虽然瞧着黑乎乎,十分难看,但是药效却起得快,方才还是一股钻心的疼,眼下已然好多了,魏延徽忍过了最初的一阵痛楚,思绪渐渐变得清明起来,她示意连序凑近些,“你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去办。”
“娘子有何事?”连序跪在榻前,倾身凑近。
“方才从那里到这里的路,你可记得了?”魏延徽问。
“记得记得,”连序点头,“娘子让婢子记着,婢子便仔细记下了。”
“那倘若让你自己走上一趟,你是否有把握不迷路?”魏延徽又问。
“娘子想让婢子去黎娘子那里?”连序似乎不大情愿,“婢子走了,娘子身边不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你权且为了我去一趟,”魏延徽叮嘱,“去了以后什么都不要讲,将我的伤同姜见黎说一番,只说是去向她求个医师。”
“就这般?”连序不解,“可咱庄子上有医师在,为何要去黎娘子那里请?”
“姜见黎常年住在庄子上,我不信殿下不会为她单独配个医师,咱庄子上这个,顶多也只算略懂医术,哪里比得上殿下指派的医师,当然,让你去请医师,只是其一,”魏延徽低声道,“你机灵点,借着这个机会同那边的人搭上话。”
连序似懂非懂地点头,“娘子想打探什么?”
“今日田垄上与我们半道相遇的马车你可还记得?”
连序:“婢子依稀记得。”
“你去问问,那样的马车,多久会驾临姜见黎的庄子一回?”
过了初六,太极宫启笔之后,前朝各司便开始重新运转。
姜见黎先是回皇城司农寺当了几日的值,而后才回到京郊。她已是司农丞,不再只是一个万作园监,司农丞是司农少卿的副手,要管的事务可比万作园监多得多。
不过司农寺顶头的三位主官心知肚明,姜见黎进司农寺就是为了万作园,因为给她派发的事务也基本与万作园有关,因而姜见黎大部分时间仍扑在万作园上。
年前种下去的油菜花已经有出苗的迹象,这是好事,今岁哪怕只能在万作园中种出一小片,就意味着这东西能在长安活下去,来年改进一番,便能种出一大片。
去岁试验过的玉米、土豆之类的作物,今岁也是要继续试种的,只是眼下天还冷着,还不到下种的时候。免得将余下的种子冻死了,姜见黎决定再等等。因而虽然结束了年假,但是姜见黎依旧有些闲得发慌。
她闲不住,只能折腾自己的小院。
今年打算在前院里多种些瓜果,后院种菜类与豆类,趁着还算闲暇,她将前后院好生归整了一番。
院子也算不得大,却整饬了一旬都不曾完工,原因无他。
萧贞观来得属实有些频繁。
当姜见黎半个月内第四次在农庄小院的篱笆墙外遇上萧贞观时,她属实有些无奈。
“陛下难道不需要日理万机吗?”姜见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故意问道。
萧贞观后退半步,抬手遮挡被姜见黎拍飞的泥土,理直气壮地回答,“需要,但是朕都忙完了。”
姜见黎在萧贞观面前似乎变得越来越好说话,她问是故意那样问,却也不指望萧贞观当真能对她坦白什么,问完了就主动推开篱笆门,将人请入院中,“那么陛下今日前来做什么?”
“来喝茶,来用膳,不行吗?”萧贞观下巴一扬,负手往正堂走去。
“行~”姜见黎跟在后面回答道,“拿人手短,陛下每回过来都不空着手,臣这小院快被陛下送的东西填满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就是不知今日您想喝什么茶?用什么膳?”
“腊梅饮,用什么膳就随意啦,”萧贞观回得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每回来都喝腊梅饮,陛下您就不觉得腻味吗?”姜见黎好心推荐,“臣新研制了一种碧溪饮,是用竹叶……”
话未说完,就见萧贞观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朕来这儿,只喝腊梅饮。”
腊梅饮摆上了案几,熟悉的花香渐渐充满了屋舍,一片清香氤氲中,姜见黎将新蒸的炊饼搁下,“臣今早清理了院子,累得慌,不想下厨了,陛下将就一下吧。”
萧贞观其实不大饿,但是闻见炊饼的香气,还是有些意动,她撕下一下片丢入口中咀嚼,“你这饼也做得不错,若是上东市摆摊,每日至少能卖出去一千张。”
姜见黎哭笑不得,“陛下若是准允,臣明日下了值就上东市摆摊,一个卖五文,臣还要在摊边立个木牌,上头写‘御膳’二字。”
“随意。”
萧贞观这副当真不在乎自己拿她取笑的模样,让姜见黎意识到事情的不妙,故而问出了不该问的一句话,“是不是太仓令同陛下争执了,惹怒了陛下?”
萧贞观撕炊饼的手僵在空中,“如何见得?”
“除了太仓令,臣想不出还有何人能让现如今的陛下这般颓丧,”姜见黎有心安慰,“其实太仓令是个直性子,说话有时不知转圜,但,他对陛下忠心无二。”
萧贞观笑了笑,“在姜卿眼中,太仓令是个,”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姜见黎似有所感,抬起头注视着她,她似乎从未见过姜见黎对她有这般耐心的时刻。
近日来,她们见面之后,不再针锋相对,不再你死我活,二人对坐烹茶,有时一起用膳,偶尔听一听姜见黎对万作园未来的营建构想,她觉得很闲适,很自在,仿佛太极宫中文武百官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请谏都不存在,她不必去想什么东宫,什么储君,什么帝国的未来,萧氏的江山,她有些将姜见黎当做了朋友。
因而这段时日在宫中一遇上不顺之事,她就迫不及待想要来到这里。
姜见黎什么都不会问,而她,也恰好什么都不想说。
可今日姜见黎提到了傅缙,在她提到傅缙的时候,她的心里头有片刻的晃神,她不明白这一刻的晃神是为什么,亦或是说,是为了谁。
所以在姜见黎的注视下,她失语了。
“臣僭越了。”姜见黎收回目光。
“你不想知道朕会问你什么吗?”
姜见黎往壶中丢了一块糖,才回答道,“陛下不愿继续问下去,那么下面的话,便不是臣能听的,臣,有自知之明。”
萧贞观有些恼火,她很想问姜见黎她有何自知之明,但是终究不曾问出口。她来此处,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恼火的,今日晨间在太极宫里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十分恼火了。
话已至此,不吐不快。
“太上皇近日频频召见傅缙,姜卿,你猜是因为什么?”
“臣愚钝,若是勉强猜测,臣只能回答陛下,大约是因为择婿一事,”糖在壶中化开,腊梅的清香之中混杂了一丝甜香,姜见黎给萧贞观换上加了糖的腊梅饮,继续开口,“可陛下不是对太仓令,青眼有加吗?”
“朕表现得就那么明显吗?”萧贞观倍感疑惑。
姜见黎不说话,只朝她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萧贞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大臣们劝陛下早日择婿,怕也是为了早日落定东宫,”姜见黎道,“王朝的稳固才是文武百官心中头等大事,这无可厚非。”
“你也要劝说朕听从太上皇,听从百官的安排?”
“若陛下没什么想要的,不妨听一听,”姜见黎漫不经心地又问,“可是陛下您,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吗?”
萧贞观不知道,所以才会如此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