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县令使眼色,陈明即刻跟上了安,既是为了给安提供帮助,也是为了快速获得相关情报。
安快步前往肇事区域,周围人都知晓她的身份,犹如摩西分海般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最中间的区域仍旧争吵不休,甚至已经上升为打架斗殴。安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柯络人扑上去揍人,一头雾水之余又不得不早点平息:“都给我住手!”
正在打架的柯络人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纷纷从倒在地上的人身上下来,若无其事地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物。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告诉我和大巫吗?直接就争吵打架,这合适吗?大巫看到会高兴吗?这对我们族中影响好吗?”安一脸怒容,目光一一在闹事的人脸上扫过,看到小水时顿了顿,安完全没想过小水会掺和其中,蹙起眉头,道:“小水,发生了什么,你来说。”
小水脸上带着打斗留下的青紫和愤懑:“安!这些外族人得了大巫的恩惠,不仅不感恩,还出言诋毁大巫!”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柯络人和在柯络人族地做工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里。
县令看着眼前空地上围聚着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端着木碗和陶碗,里面盛的仿佛也是豆腐、面食一类的东西,县令心生疑虑:“柯珞人仿佛没有那么多吧?”
他竟然能很明显地区分柯珞人和外族人。无他,区别实在是太大了。柯珞人近来衣食无忧,又狠狠地扬眉吐气了,精神面貌和皮肤肌理都发生了质的变化。
当即有人上前为县令解惑:“日前织布机大量制造,需要很多织女。大巫族中人手不足,就向周边部族广招织女,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巫开出的条件又很好,人也就多了起来。现在是吃饭时间,人都从织室和田地里出来了。”
“哦?”县令挑了挑眉。
“大巫包一顿饭,每日十钱,工钱日结。若是织得又好又快,还能得更多的工钱。大巫说这叫什么多劳多得。”
十文钱不多也不少。但若是三十文,能在丰年买到一石粟米。一户五口之家,一石粟米够他们吃五日。县令算是理解为何此地有那么多人了。
天下熙熙为利来。
他不也是因为庞大的利益而来到此地的吗?
那边小水生气地拽起一个外族男人,愤怒道:“就是这个人,吃了我们族中免费提供的饭食,还说大巫的坏话!他说大巫德不配位牝鸡司晨,还问祁想不想取而代之。”
安这才注意到个子不高的祁也在这场纷乱之中。
祁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说:“是我先动的手,但也是他说话太难听。我倒是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教他这么说的。”
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疼得龇牙咧嘴,一双眼睛不知道在人群中搜寻什么。
他忽然大喊:“邪祟!邪祟上了青的身,青言行前后不一,你们族里不觉得奇怪吗?血吸虫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为什么她成为巫之后就懂得用草药抑制?
“还有那些织布机,神明怎么会允许凡人用祂的东西,一定是邪祟偷的!近日雨水连绵,不正是神明生气吗?诸位,再不将青送到湘君祠请罪,只怕神明要降下更大的罪罚!”
男人话音落下,忽而见远处织室中飞出几只乌鸦,嘎嘎地叫着,似乎叼着什么东西。
安脸色一变,反应迅速:“按住他!别让他跑了!把那些乌鸦打下来!”
祁快速跑向织室,小水紧随其后。
安听见有人低语。
“乌鸦......不详的预兆啊......”
安神色整肃,接过某个族人递过来的弓箭,拉紧弓弦,咻地一声,三箭齐发!
只见天空中盘旋的几只乌鸦被三支羽箭射中,狠狠地坠入林中。剩下的乌鸦来不及逃窜,又被破空而来的羽箭射落。
自此,天空之上再也没有了乌鸦的踪影。
县令看得一呆,完全没想到这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老妪能爆发出如此强劲的力量,竟然箭不虚发!难怪她会是柯络人的族长,除了年长,原来渔猎织布也不差吗?
县令想,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养育林凤至吧。
安没有收起弓箭,而是再次拉起弓弦,冷冷的箭尖对准了被控制住的外族男人。她说:“我认识你。你是绥炬人。怎么?又不想在女人的管控下生活了?还是这些污糟的下三滥手段。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多少乌鸦够我杀的!
“说,是谁指使你的?”
外族男人闭口不言,再一逼问,也只回答是看不惯柯珞人由大巫和女族长掌权。
安松开弓弦,离弦的箭飞速扎入男人的肩膀,男人顿时被疼得蜷缩起来。安没有管他,眯着眼睛看向周围围观的外族人们。因为柯珞人人少,林凤至让一些外族人来做工,待遇是好的,也让一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安想,没关系,她会扫清一切。
小水和祁兜着被射穿的乌鸦回来了,乌鸦的口中叼着斜织机上的零部件,是重要的齿轮枢纽。乌鸦的翅膀下用细线绑着树叶,上面刻着“大巫不详,风雨必来”的字样。
祁面无表情地将树叶撕碎。
小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安,织室那边的墙壁被人涂抹了磷粉。里面有我们的人守着,没人进得去。那些绥炬人果然不安好心,我在织室里查了她们的坐席,她们的织机上卷布轴直径被调整过。”
安一月以来经常在织室活动,怎么会不知若是调整卷布轴直径,织出的布在月余后会自然崩解。
他们根本就是有预谋地闹事。让男人在这里吸引目光,其余人到柯珞人族中重要地方捣乱。
好在他们一开始就明确了分工,从始至终重要的地点都有人员看守。织室有安坐镇,学堂有祁盯着,物质进出有勇在看着。
安的视线在围观人员身上一扫而过,她道:“我们族里不需要这样不知感恩的人做工!污蔑我们的大巫,在斜织机上搞破坏,又放出乌鸦诅咒。这一切,难道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吗?孩子们,把所有绥炬人都揪出来,如果没有人承认是谁搞的鬼,我们族群绝不欢迎对我们、对大巫有恶意的人。”
其他无关的巴人、濮人、杨人都默默往后退一步,独留绥炬人在场中与柯珞人对峙。
一些绥炬人神情茫然不安,瑟缩地在众人的注视中颤抖。
安心下了然,看来并非是所有人都参与了。
还有一些......安还未下令对他们做些什么,只是让他们暴露在人群的目光之中,就有些经受不住内心的煎熬。
都不用言行逼供,看着那男人的惨状,就开始吐露、互相攻讧。
“要不是你行事露了马脚,我们怎么会被推出来?”
“不是说好的言语挑拨就好了吗?你们怎么直接放乌鸦?根本就不按顺序来!”
听着几人三言两语,安也终于拼凑出了真相。
几人已经筹谋许久,在柯珞人的严密防护下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县令来访,织室里安不在,他们就决定在吃饭时闹大,为此派出男人在人流最多的时候嘴柯珞人威望最大的大巫林凤至。
柯珞人当然也不能忍,三言两语就被挑拨起了情绪。接下来就像安排好的那般,在柯珞人族地中各个重要角落引起混乱。有人在织室涂抹磷粉、盗取斜织机的精密部件,偷摸调整卷布轴直径。
还有人预备在在染料中加入蛙卵,解化后形成虫蛀。只是还未来得及做,就已经提前暴露出来。
计划看似精密,他们却好似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乌鸦刚放飞,所谓精心准备的谶言还未散播,就被安射杀。
安暗暗皱眉,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这计划粗糙又简陋,像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做出的。
一个绥炬女人听完,忍受不了似的说道:“你们怎么能做?对得起大巫,对得起觋吗?”
几人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是嘲弄她的天真。
“丽,你忘了吗?我们族中也是靠织布活下去的。柯珞人的斜织机一出,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活路?”有人忍不住开口:“哈,不就是觋让我们做的吗?”
名叫丽的女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想?在这里,我吃得更好,赚得更多,不用整日弯着腰眯着眼穿线分纬,只做三日的活计就够我吃十日。这么好的活儿,我珍惜还来不及。”
又有人附和丽的话,道:“卖出的布匹,觋从来只给我很少的钱。还没有我在这儿做工的多。觋本来就没给我多少活路,现在又要断了我们在这儿的活路吗?”
几人都是围绕在绥炬觋身边的既得利益者,自然听不下指责的话语。正要色厉内荏地呵斥几句,却见安缓缓拉开弓弦对准他们,问道:“你们的觋,去哪儿了?”
他们知道安绝对会放箭,额角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