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渐渐暗沉下去,又碎成千万光点,凝成浮光。
裴赋雪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把剑,一时竟有着手足无措,现在看来,这两把剑的确与他渊源颇深。说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裴夜与堂溪雪,尽管只是通过这种方式。
他们两人的配剑为什么出现在此地呢?处处都透着古怪。
眼下肯定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正准备拉过谢长离,带着他一起御剑离开,毕竟外面还有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迫在眉睫。
谢长离反手握住他,“别动。”
只见方才那四下散开的浮光又重新凝成光幕,光芒比以往更甚。
裴赋雪回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画面不再是以往的轻松温馨,时间来到了仙魔大战时的混乱杀伐。
因为裴夜的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现在又是多事之秋,堂溪雪她们商讨之后,当务之急还是让他先尽快回到九幽魔渊,再待下去,他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月黑风高,裴夜低头温柔地吻了一下堂溪雪,笑着说:“堂溪雪,下次见面就是我来娶你了。”
风吹起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不清不休,依依不舍,挽留与分别都被夜色模糊成残忍的温柔。
堂溪雪仰起头看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面容,“好啊,我等你。”
她转身,背过裴夜,“你走吧。”
衣袖与发丝在风中飘摇凌乱,这身影太过单薄,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丝心疼与不忍。
裴夜看着她的背影,怔怔不语。
堂溪雪,高兴点吧,不要因为我而太难过了,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之后,我们就再也不要分开,这世间也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他们已知的剧情走向发展。
裴夜回去之后就去找魔尊停战,被魔神杀害。
光幕里面,他死战不屈,百折不挠,血肉和鲜血淋漓了这片天地。
无数次倒下,无数次战起。
魔神几乎是兴致上来了,以过家家的戏码与他打打闹闹,后面似乎是无聊了,夺过君子,将他一剑穿心,钉在原地。
手中的君子剑铮铮作响,魔神极其轻蔑地笑了一下,剑如其名,当真刚烈非常,君子作风。
他抬手覆下一道法印,随意地向身后的人群中抛去,当作奖赏。
无数人蜂蛹而上,都想得到这把绝世神兵。
而裴夜躺在堆积的从温热到冰凉的血泊之中,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在裴夜走后不久,堂溪雪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欣喜之余还多了一丝担忧。
窗外的海棠花无风自落,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难言的心痛苦涩将她淹没。
她坐在窗前,伸手接过落下的海棠花,放在手心把玩,平复了好几息才勉强稳住心神。
想什么呢,万事大吉。
后来她再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裴夜的消息,堂溪灵抱住她,安抚她,笨拙地,不发一语地,她疲惫地想,裴夜肯定是有他的难处。
就在当时她最坏的想法也是裴夜回到魔渊后被说服了,助魔渊一起发动仙魔大战。
他可是魔渊三少主,他在魔渊能有什么危险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始终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心口悬起了一块大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生下裴赋雪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九幽魔渊。
她对堂溪灵说,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一趟魔渊,她实在放心不下裴夜,担心他的安危。
如果她遭遇什么不测,就请帮她带大裴赋雪,告诉他,她爱他。
堂溪灵拦不住她,流着泪答应了。
此后她一个人守在苍梧紫荆台,等待着两个不归人。
堂溪雪是一路杀进九幽魔渊的,鲜血染红半边天地,她身上那件衣裙也早已面目全非,血迹斑斑,不见往日光彩。
她神情狼狈,浑身浴血,有她的,也有敌人的,说不清是她的血更多还是敌人的血更多。
即便是在这必死之境,腥天血地,堂溪雪仍从容淡定,剑法冷过霜雪。
在她精疲力尽的那一秒,她本该是以剑撑地,宁死不折的,倏然间,一把剑从她身后刺入,从丹田贯出,剧痛令她身体抽搐,神情恍惚。
无情剑从她手中掉落,砸在地上——哐当一声清响。
对于剑修而言,剑离手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堂溪雪大脑一片空白,视线模糊到无法聚焦,耳边响起阵阵轰鸣。
饶是这样,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把剑——君子。
那样清晰明显印象深刻的剑身,此刻就算穿膛破肚,血染霜白,她也认得出来。
她用身体感受它的纹理。
那是她魂牵梦绕的人,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裴夜。
方才身闯剑阵,血肉抗刀,丹田尽碎,千疮百孔都不觉得疼,都没有此刻如此强烈的,想要落泪的欲望。
现在却从中滞后地体会出密密麻麻,钻心刺骨的痛。
好像横跨生死那么漫长又好像不过须臾片刻那么短暂,她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了,嘴角止不住地流出掺杂着碎肉的鲜血。
她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生命最后关头竟然误打误撞地吻上这片裴夜土生土长地土地。
原来这世间最痛的是绝望。
她极轻地勾了下嘴角,想来是衷心的笑容与开心,但在这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却并不怎么好看。
堂溪雪释怀地想,裴夜,你没事就好了,那我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死在你手里也不算白死。
在爱你这条路上,明知是死路一条,我仍然勇往直前。
不过飞蛾扑火,自掘坟墓。
光幕又一阵黑暗岑寂。
到后面,有一人,平天下,止乱世。
这两把剑才被解救出来,不被辱没一世威名,不必负枷而行。
来人并不陌生,不过变化太大,竟让人有点认不出,或者是不敢认。之前的温柔洒脱此刻都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淡漠。
南宫楚。
他来推进仙魔停战。
饶是他再怎么沉稳淡漠,在看见那两把剑时,也不镇定了,之前精心伪装的成熟寸寸龟裂,面上的神情是明显的空白。
他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就算来之前心里就推演过无数次结局,想过无数种场景。
真正面对上的时候,还是做不到像设想的那样从容应对。
堂溪灵死在平城事变里,现在的苍梧紫荆台恐怕是城头变换大王旗。
魔渊如今也面目全非。
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他两的容身之所还真是有点难办。
好像埋在哪里都合适,埋在哪里都不合适。
南宫楚最后还是将他们的剑葬在原地。
在长久地、留恋地注视中转身离去。
他又恢复了那副沉稳淡漠的样子,刚才的种种出现在他身上就像是一个巨大错觉。
他的故作轻松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更像是落荒而逃,倒不如落落大方地表现出来。
或许对于他这种墨守成规的人来说,可能连表达难过都一种柔软脆弱,他们固守着自己狭隘的顽强。
一切放映完成之后,光幕像不堪重负一样,碎成万千齑粉,黯淡凋敝,在谢长离灵火的照耀下像一场幻灭的盛大孤寂焰火,又像是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裴赋雪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
这万千齑粉好像携带无数的情感,洒落在裴赋雪身上,感染波及他的情绪。
谢长离拉过他的手抱住他,熟悉的冷雪香霸道地充斥在空气中,将他包围。
裴赋雪如梦初醒,紧紧回抱谢长离。
这里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灰白破旧的噩梦,万般荒凉中潜藏着求而不得的遗憾。
“谢长离,你说人怎么能这么苦呢?”
好像故事明明都要圆满了,像所有的话本故事结尾一样,幸福美满,美好到让人情不自禁想流下幸福的眼泪,偏偏又平生波折,峰回路转,急转直下。
把美好的梦境打破给你看,让你置身于现实鲜血淋漓的语境下。
让你被迫,让你妥协,让你无可奈何。
让你没有选择,让你只好接受。
还让你心甘情愿。
谢长离抱他抱地更紧了,像是要与他合为一体,这样连生死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答非所问,语气缠绵温柔,像一场让人沉溺的美梦。
“够了。”
“什么够了?”
“有过这些美好的回忆就够了。”
“谢长离……”
“嗯,我在。”
“我不要和你够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
谢长离低头去吻他的发顶,很奇怪的感觉,裴赋雪别扭地挣扎起来。
谢长离用力环住他,不让他乱动,向下吻去,最后停留在唇上,轻啄一下,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本来是一个庄重认真的吻,却因为这个轻啄从而有了几分轻浮调戏的味道。
裴赋雪都被他逗笑了,热情地回应这个深吻。
他们吻得难舍难分,缠绵悱恻。
仿佛是要把之前错过的,都连本带利地补偿回来。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在害怕吧,无数的真相表明,幸福快乐都是短暂片刻的,唯有痛苦遗憾才是永恒长久的。